是夜。万籁俱静。偌大的帝都,在经历了一日的喧嚣后归复沉寂。放眼望去,一片漆黑。
唯星火几点,在夜幕里躲躲藏藏,飘渺着闪躲一下,复又消失不见。
细碎的脚步伴着这些明明灭灭。
顺着街的最左边,一团团黑色影影绰绰地蜿蜒着向前。
再一刻过后,脚步停在宫门红墙外。
所有火把也尽数熄灭。
黑云压城城欲摧。
“锵!”——是刀剑越鞘而出的声音。
刀刃在手,几个人飞跃上城墙,落地无声。
然而这么久,皇宫内外,仍是不动声色。
黑夜里有双眼,略眯起看这一切。
离紫鸾大殿还有百步之遥时,一声奇异的剑啸声响起。
适才进来的所有刺客悉数快速后退。
倒也是,安然返回。
这群黑衣人按着演练过上百次的方法悄然无声地回到密地。
为首的人摘下的脸上的面具。赫然是廖姜。
他向前欠了欠身道:“他果真没有动静。”
王箫连回头道:“安然返还便好。这虚实之间,就看他怎么分辨了。”
这是,他们之间的一场博弈。
不管是关于江山,还是,关于她……
想到她的音容笑貌,他右掌不自觉按向了左边胸口。
今日传至街头巷尾的传言他自是也有听说。他会骂那个人竟能如此做。然,突然想起,自己哪一次不是先放弃了她?
嘴角的苦意慢慢隐去,重新结起凌厉。
皇宫内,他重新回到紫鸾后殿,嘴角笑容几分阴冷。
——月儿,若是有什么,亦是他王箫连逼的。你可莫要怨了。
哭声却骤响。
他的眉头霎时皱了起来。
若王纱凉不是他的救赎,那么这个年幼的婴儿如何呢?
他终是跑过去抱起了女婴。靳念在那一刹那就停止了哭泣,仿佛真的天生自带了股灵力。
“这么小,就懂得为娘亲求情么?”他眼里弯起一抹笑意。
倏地心口一紧。
自己又有多久,都不曾去看她一眼了?
他回到望清宫,看着她留下的东西——衣服,月下牡丹图。
而那把半月琴,她到底带走了么?
怔忡之际,怀里的女婴渐渐安静下来。他看着她的眉眼,有些发愣。
鼻子,嘴唇似乎都和她越来越像,就是不知,这双眼睛张开了会是什么样子。
末了,把熟睡的靳念交给嬷嬷后,他往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走向了牡丹小筑。
屋内灯火已经熄了。
院子里,有一盏小灯亮着,被站着的人举着,忽明忽暗。
这人便是碧辞了。
他隐入黑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灯火来回晃着,执它的人也左右走着,像是在找着什么东西。
他还是把视线转入了屋内,须臾后施功一跃,在房顶上落下时亦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再一个打跳,他跃到了房檐下,骤然,望见她的脸颊。——或者说,隐匿了一半在被子里的脸。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他亦像后隐了一些。
他便这样看着她,辗转反侧多时。
似乎还是睡不着,她又坐了起来,觉得凉了,便把被子拉起来围了自己一圈。
这时,碧辞也走了进来。
“公主,还是睡不着么……”她道。
“莫管我,你呢?怎么大半夜又出去了?”王纱凉问。
“公主你的耳坠不是丢了么?碧辞也想尽快把它找到啊。”
她沉默半晌,才道:“不用找了,快些休息吧……”
“公主,今日火炉我又没要到呢。我……”碧辞声音有些急切起来。
“不碍事的……在这儿呆着,怎么着也就过去了。再说,现在还不至那么冷不是?”王纱凉说着,身子还是不自觉往被子里缩了缩。
“等着,碧辞再给你找些被子来。”碧辞说着,往柜橱跑去。
“不用了。捱一会儿,天亮了就好了。”说着,她也不管碧辞,就靠在床头,侧头往外望去。
碧辞带进来的那盏灯跳进他的眼中。
不曾料到,她竟会至这步田地。
一夜,她无眠。
屋外的他亦无眠。
他眼睁睁地看着,阳光透过窗缝渐渐打来,睫毛,鼻翼,嘴唇。
她的颧骨处有高高的棱角,瘦了那么多。
他索性走出,碧辞出门用水盆打水猛地撞见,张大了眼睛,还欲说甚,他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碧辞退到一旁。
他便径直走进,很快把她抱进怀里。那么用力。
她的锁骨已经十分突出,刺得他胸口有些疼痛。
而她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双眸还是那样往窗外望着,任他拥抱,如失魂的木偶。
“月儿——”他唤。声音几分沙哑。
她不答。
“月儿,回去吧。”他清楚地感觉到了她脊背瘦骨嶙峋的触感,又惊了心。到底还是不忍了,放任她于此。连一个,火炉都要不到……
他不禁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又没好好吃东西么……”
“皇上,大家都说皇后失了宠,您马上就会废了她。碧辞……碧辞实在是要不到好的饭菜。御膳司那些人……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的主?他们那么势利!我——陛下原谅,碧辞实在是可怜公主啊!”碧辞不禁进屋跪下了就说,“那些暖炉也是,他们……”
他皱了眉,半晌才叹道:“朕知道了。”
之后他又看着王纱凉,道:“月儿,跟我回去。”
她还是不动,他便一把抱她起来,搂在怀里向外走。
刚至门口,她才抬手推了他一下,虽然没有半分力气。
“怎么?”靳楼问。
“放开我。放下我。我不走。”她挣扎着。
他愈加搂紧她,“之前这些是我没考虑到。你——”
“我,门都出不了,怎么,还要上门求你么?你连念念都抢走了,还要我说什么才好……”王纱凉一边说一边闭了眼,不让自己看见那张脸。
他眉头皱得愈紧,“那日我的确是气了。想来你亦是太过任性,念念是金枝玉叶,你这样把她送给外人,你放心么?”
“是……我对不起她。你走吧,就算把我禁锢在这里,我也不要再见你。”她道,嘴角有讪讪的笑。
心终于不可遏制地疼痛起来。
“不是说过么……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没有你,也没有念念。”她继续笑着,向后仰了去。
“月儿!”
皱眉间,他恰见她弯着的眼角,细纹一点点蔓延开。他一下子瞪大眼睛,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放开我。”她这次施了全力。
他只有把她重新抱回床上。
“她这样,多久了?”出屋后,他握了拳问碧辞。
“皱纹,公主自己也看见了呢。”碧辞带着哭腔道,“公主都是愁得啊。头发掉得也愈发厉害。还有,昨日公主还出牡丹小筑去找小公主,可是没有见到她。公主这个样子都算是好的了啊。她昨晚虽然睡不着,可好歹还和我说了几句话。更多的时候,她发着呆,谁也不理啊。今日……今日见到陛下您,说的话纵然不敬,碧辞都是欢喜的。她好歹不那么闷了……陛下,您务必,好好待公主啊!”碧辞说着跪了下来。
他摇头叹息。眉间的沟渠,又深了许多,加了浓浓的雾,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