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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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九章 笑里欢歌

雕莫山庄有玉成库。连庄内弟子都鲜为知晓。

里面安放的,无非是雕莫山庄的全部秘术。流传已久。只有历代掌门能进入其中。

而秘密传言是,里面典籍高深,能修成的,最多也是其中的四层。比如现在的斩昶。

那么,得到其中什物将会变得多强,可想而知。

斩昶皱了下眉,才又抬头,“自古以来,朝廷不和江湖发生冲突。你如今灭了我雕莫山庄,不怕引起武林动荡?就比如烟岸阁,我不信你不怵。”

“烟岸阁?你说穆疏尘。”靳楼勾唇笑道,“这个传奇男子我倒也想会会。至于武林动荡么……呵,你以为有谁会知道灭了你雕莫山庄的是崆明皇帝?”

斩昶看了靳楼半晌,似看见了他眼中幽暗跳动的火焰,笑道:“以前总在想崆明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今,总算是看到了。那便好,解了我的穴,我带你去玉成库。”

“别又耍花样便是。”靳楼勾唇一笑,解开他的穴道。

斩昶动了动胳膊才起身,走出了房门。

眼中如有光寥落。

——本是想好已必死无疑,任他们怎么做。但若他用庄中秘法来对待自己,却太过可怖。

雕莫山庄有一把琴。

对受刑者喂下一支虫,再以秘法弹琴。总共九曲。名曰《解忧铃》。

受刑者魂魄会离体而出。善者,分离崩析;不善者,终身游荡于六界之外,找不到宿主,亦不能转世。从日出开始,就会受全身烧灼之感,日落,受冰窖之严寒。

生不能生,死不能死。不人,不鬼。

玉成库的门,藏匿于山墙之上。

山还是山,石还是石。斩昶把手掌贴在山石上。那一大块石头才慢慢陷了下去。

就算近看,门和周围山石也没有丝毫差别。

靳楼也感叹设计出此门之人巧夺天工的技艺。

斩昶回过头看了一眼靳楼的表情,又笑道:“放心,这里没有机关,亦没有毒。就是适才进门时,也只有用我的掌纹贴上才能进入。历任掌门上任之际,都会在这里以掌纹为咒,帮助门识别。是以,就算有人找到了门的确切位置,也进不来。这里就没有再设毒的必要的。还是想问一下,那《解忧铃》,你会弹?”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靳楼答,“往前走吧。”

说话的同时,靳楼亦一刻不停地盯着他。要是这里真有巧妙机关或毒气,他还的确不好应付。他只得小心翼翼,注意着他的每一步动作。

颇为意外的是,斩昶也的确没有多余的动作。

求生的意志,也许自雅昭死去的那一刻便断了。

光线由幽暗转入光明时,靳楼看见了对面墙上许多的掌印。

“咒早已下好,你把手按上去就能自由进出了。”斩昶道,又看向靳楼,“只有现在的成就,你是不是还不甘心?”

靳楼向他看去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

斩昶笑,“得到的愈多,失去的夜愈多。你想要的,究竟有多少呢?比如王纱凉。我以为,你是要失去她的。以身示例,我束缚了雅昭十年,却换来她的死。”

“倒是没料到你会跟我说这些。”

斩昶又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呵,不过的确啊,我也没想到会对你说这些——罢,你贴上去吧。左右,我早就把雕莫山庄的法则破坏掉了。”

“我该相信你么?”靳楼眯眼看他。

“还是怕有陷阱?”斩昶又笑,盯着他道,一字一顿道,“你会相信。因为你要这些东西。”

靳楼嘴角上扬,眼中有了几分赞誉,才上前几步,把手掌贴于那面光亮如玉的墙。

有冰凉的气息传来,须臾后,他拿开手掌,墙上便多了他的掌纹。

斩昶便道:“这里的东西,是你的了。任君搬去。那现在,我该是受死了?”

“你的生死,弄轩说了算。”靳楼道。

一个时辰后,斩昶便已站在弄轩面前。

执剑的弄轩,淡淡看向斩昶。剑破空而出,却在斩昶胸前停下,只有剑气随风。他道:“雅昭说她不爱也不恨,你救了她的命,却给了她十年的苦难。不过,你也给了我们重遇的机会。你走吧,我不杀你。”

斩昶笑道:“可你的眼告诉我,你分明是恨我,分明是想杀我的。你不用仁义,雕莫山庄的人也都不相信仁义。你不是圣君,不用再压抑自己。”

弄轩的剑果真近了几分,扬眉问:“不知好歹么?”

“若是我告诉你,我占有过雅昭呢?呵呵……她还怀过我的孩子,你信不信?”斩昶的笑容邪魅。除了那双凤眼,面目还是极为狰狞。

那种冰凉感还是由胸口浸入。

疼到无法呼吸。

他握住刺入胸口的剑,迎风而笑。“其实,你们谁又过得比我好呢?”他笑着,说出了一生里的最后一句话。

发丝飘扬,坠地,然后是头,然后是身子……

死的前一刻,他闭上了眼睛。嘴角的笑容张扬而肆意。

弄轩抽出剑尖,引出一场血雨,如分落的花瓣洒在空中。

他转身离去,似乎明白了斩昶死时笑容的含义。但心里有根弦被触动,摸不着看不到。

他想。他的确比自己更爱雅昭。

那么,你可是为她而故意求死?

他擦拭干净剑尖,收剑入鞘。整个人显得疲惫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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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门外时,他见王纱凉轻拢眉端端站着。

他的唇边有苦笑。

“对不起——”王纱凉说的是这句话。

似是不解,弄轩投以询问的目光。

王纱凉猝然低头,“都是因为我……否则,雅昭也许会早些出现。因为我……她回来时才会——”

弄轩摇头,也难掩面上哀痛,只道:“都过去了……要说错,也全是我的错。她两次主动丢弃性命,都是因为我……而且我又……是我没资格爱她。”

“楼……把金字书的事告诉我了。”王纱凉道,手指捏住了裙裾。

“所以当时决定快些来这里,把具体处理办法也在来这里之前交待给师兄弟们了。回去,就该开始全民迁移了……”弄轩答,眼里哀痛愈深。

“我——”王纱凉皱眉看着他,眼里亦有哀痛,不知该说什么。

弄轩拍了她下的肩膀,又道:“地位越高,也许享受得越多,拥有得越多,要承担的责任就越多。若这是天意,北陵注定的一劫,那么我能带民众们及时撤离,已是万幸。沉幻,你的责任也多,这些都是我们必须要承担的,以后想开些。”

“好……真是,说了不要讲临别赠言一样的话……”王纱凉的声音都有了些颤抖。

弄轩嘴角挤出笑,“凌兄如何了?”

“还在昏迷。我想他醒,却又怕他醒来还是不认得我们。说到底……也是他伤了你。我——”

“放心,我自是知道分寸。是斩昶和那女子所做。我不会怪罪凌兄。”弄轩道,“我跟你一起进去看看他。”

“嗯。”王纱凉展颜一笑进了屋。

他还是安静地躺在榻上,也许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王纱凉轻轻叹了口气,想到什么,又问弄轩:“你可知……楼他今日去了哪里?”

“你没见着他?”弄轩问。

“我……没见着。他,是又有事瞒着我吧……”王纱凉垂下眼眸。

“沉幻……”弄轩苦笑又道,“对不起,我再也不能对你保证什么。”

“嗯?”王纱凉问了声,旋即明白他的意思。雅昭为他而死。就算爱,他不能再对她做出承诺。她强笑道:“我知道。要说,我还怕你保证什么呢。

弄轩皱眉道:“你和靳楼……”

“我和他……九年前就认识了。他在我生辰之日进了宫当乐师,一直伴着我。我也从来没想过他从何而来,只是在闹市遇见,心下喜欢,就让父皇招了他进来。两年后他走了。我伤心得很。三年后,我嫁去残晔,才知道他当时是那里的二王子……后来么,我或许也不知到底是如何,事情就演变成这样。他……为何会爱我……”

“这种事儿,谁又说得清楚。保重身体最要紧,不要再不开心了。”弄轩道。

“嗯……不过还是会担心。也不知道哥哥和廖姜他们如何了……”

“王箫连难道还要——”

“哥哥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我——那一天来了……”

弄轩摇头,“别又想什么主意了。”

王纱凉叹口气,“我也没有甚主意了——”

“对了,说起来,还有件事儿一直没问。当时玄灵长守着你和悠女的,怎么你们会被抓过来?”

“雕莫山庄消息亦是灵通的。他们竟把李太后绑了来,玄灵长什么理智都没有就去追他们了。现在也不知如何了。”王纱凉说着有些累了,便缓缓坐了下来,“倒是那女子……答应为大哥解毒没?”

“师父的武功……我也算放心。靳楼的手下羽还在和她交涉。”

“可大哥的身子不能等啊……”

“我看那女子也是喜欢凌经岚,该不至不顾他性命。”

“可她是个疯子……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你看大哥身上的伤。我……亲自再去见她一次。”

“沉幻——”

“他……反正也不知哪里去了。我管不了那么多。她不是还被你点了穴?不会有事。”

“唉,罢,我陪你去。”

“不必……我……”

“不用觉得欠我什么——不用,再说这些。”

弄轩淡淡地说。良久,两人终于相视一笑。

爱,依恋,来不及说出、或是说不出口的话,尽在一笑中。

他们都了解了。

于是释怀,于是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