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纱凉一直守着,一晚上坐在凌经岚床榻前,连望清宫都没有回。担心凌经岚不错,亦有一些逃避靳楼的性质。
“大哥……快些好起来。”她轻声道,“如今这个皇宫……再也不是当初的皇宫了。凉儿身边的亲人也只剩你一个了。”
当天整个由暗转明时,床榻上的人终于睁开双眼。
看清楚了床边坐的人,凌经岚眼里是极大的喜悦与震惊,张开了干涸的双唇,却说不出话。
“大哥先别说话。”王纱凉一喜,旁起身去桌边倒了碗水过来,他不方便起身,她便一勺一勺喂他喝下去,因为躺着的关系,水从嘴角流下,她便连忙拿丝巾擦去。
好一会儿才看他缓过来,她放下碗,“你终于醒了。”
“凉儿——”梦了千万次的女孩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那样高贵的公主就这样喂自己水喝,凌经岚的神色满是激动,满腹的话都只变为她的名字叫出来。
她扑在胸口抱住他,又不敢力气太重,“凉儿担心你了好久……大哥你去了哪里……”
“凉儿,我逃了出来……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逃出来,唯一记得你当初是答应我会回京城的,所以我就朝京城赶了来……”
“逃出来?从哪里逃出来?”王纱凉问。
“从——啊!”凌经岚下意识欲说出,额上的神经都突了出来。他抱住头只觉头痛欲裂,嘴角也溢出暗红色的血。
“大哥怎样了……”王纱凉一惊,帮他擦去血,又连忙到外面叫太医。
所幸韩茹清早就过来了,此刻急忙进了屋,为凌经岚施了几针。
“大哥刚才想告诉我从哪里逃出来,没有说出……就成了这样。”王纱凉道。
韩茹凝眉,“这个组织比我想象中还来得强大。这应该是他们防范秘密被泄露所做的,你别再问他了。”
“这个组织……会是怎样的一个组织?”王纱凉又问。心有余悸。
“怕也……就是雕莫山庄的诡异术法了。”韩茹道。
“又是雕莫山庄?”王纱凉皱眉。——若韩茹所料不错,这一切,彼此之间有没有关系。
看见凌经岚稳定下来,王纱凉又握住他的手,“好一些没有。刚才韩姑娘说的话你听见了?大哥就先别想了……”
“我知道有那样一地方,可是一触及到就……啊……”凌经岚双手抱头,神色又显得痛苦异常。
王纱凉忙道:“大哥别想了,想吃些什么?我让人给你送来。”
“我……怎么能劳烦你做这种事……”凌经岚皱着眉道。
“大哥你啊,还是老样子。”王纱凉笑着瞪了他一眼,又问韩茹,“大哥现在,适宜吃什么样的食物?”
“清淡些的,粥之类的吧。”韩茹道。
“桂圆莲子羹怎么样大哥?”
“你看着办吧。”凌经岚一笑,看着王纱凉挑起了眉毛,又忙道,“那个太甜了……换一个。”
“这才对嘛。”王纱凉笑着叫来宫女,吩咐她去御膳司准备粥品。韩茹看了一眼王纱凉,颇有些知趣地退了出去。
“你怎样找来这里的?”王纱凉又问。
“我全身是伤,逃出来也只剩了半条命。”凌经岚道,“后来……好像有人找到我的。我神志模糊……依稀记得自己一直告诉他带我去皇宫……之后便失去意识了。”
王纱凉眼里溢出泪水,“你拼命来这里,是想找我吗?”
“我……”凌经岚突然又有些局促,“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你过得怎么样……我不在你身边,我怕你一个人……是我这个大哥的错,说是你的大哥,说是要守护你……却……”
王纱凉摇头,“大哥这句话,对现在的凉儿帮助很大。凉儿终究是有人真心在乎的。大哥,当日在残晔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怎么就突然失踪了?”
“我当日,和琅祈分开之后,走了另一条路,然后——”说到这里,凌经岚又抱住头,嘴角又有血冒出来。
“别想了,大哥我再不问了……我……”王纱凉担心地说,幸好韩茹的针还插在穴位上,疼了一会儿便抑制住了。
之后宫女便在门口道:“禀告皇后娘娘,粥品奴婢端来了。”
王纱凉起身接过粥品,屏退了宫女。
凌经岚张口,眼里神色有悲又有喜,最后发出来的声音还是有一些沙哑,“凉儿,嫁人了啊……”说完自己也觉得疑惑。她嫁给谁,也不能当“皇后”啊,她又不可能嫁给自己的亲哥哥。
王纱凉苦笑,“诶,大哥,当初你送我去残晔,不就是送我去嫁人的吗?”
“我……”凌经岚挠挠头,“靳舒跟你……完全没什么,根本不算吧……”
王纱凉看着他被自己噎住而说出那样的话,被逗得一笑,复神色又暗,“大哥,这两年,发生太多事了。当初我回到王朝,父皇和王兄为对付残晔,让我嫁去了北陵做王后。后来……靳楼便亲自领兵打了过来。父皇死了……王兄现在不知身在何处……而现在,王朝已覆灭了。当朝,是崆明王朝。皇帝……便是靳楼……”
“那你……”
“我自是被他强留下,做了这皇后……”王纱凉神色一黯。
凌经岚却是摊开右手,便运功给了自己一掌,又咳出鲜血来。
王纱凉赶紧抓住他,“大哥你这是做甚?”
“家国覆灭……我没尽半点力。而你……我说我没资格做这个大哥……凉儿你……受那么多苦,我却没能帮上半点忙。”凌经岚握紧双拳,“我……是真恨我自己……”
“大哥,你自己才是,竟然遭如此毒手!”王纱凉道,慢慢试着展开他握紧的双拳,“你怎能责怪自己?残晔入侵……哪里又是你一人之力抵挡得了的?而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在这里么?凉儿没受什么苦,北陵的王是个好人,并没有为难我,反而帮了王朝不少。只是,大势所趋,他也无能为力。大哥,先不说,你喝粥吧。”
她扶他勉强坐起,便端起粥走到床榻边,坚持喂他喝下。
王纱凉从来没照顾过人,如此一来反倒是苦了凌经岚。
王纱凉吐了吐舌头,继续喂。他也笑。“又问,皇上他……我是说你父皇,是怎么死的?”
见她脸一白,他便叹气:“是他做的吧……”
王纱凉无奈一笑,“其实客观一点看……之前的王朝越来越腐败,富贵是表面上的,那是有权有势的人家。穷人却越来越穷了。这些日子我也看到,靳楼他……但从做皇帝来讲,也算是个明君了。就像李世民一样吧……也是弑父杀兄……但确实好皇帝。可是,我不是普通的百姓,我终究……”
“凉儿,我都知道……”凌经岚心里一痛,一个气闷又不禁咳嗽出来。“你如此一说,若他真的对百姓好,我不多埋怨……我从前在关外长大,在山上,对政事从来不太明白。是以你放心,也许见着王朝土地上大家真的富足起来,我不会对他有成见。只是,他对你好么?”
王纱凉怔住不言,“大哥,先好好养伤吧。不用为我担心。他对我是好,偶尔不好也是我逼的。可是,我怎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跟他在一起……”
“凉儿……是真的不开心么?”他看见了她眼里的创巨痛深。
“我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也许会彼此折磨得最后一丝情分也没有……大哥,凉儿一直很胆小很没用吧……无法面对时,就只有逃避……”
“凉儿……我会陪着你。像从前一样……你不想看到我,我就在暗处。你抚琴,我就立刻现身。”凌经岚微笑道。信誓旦旦。又有些忐忑、局促。觉得自己逾越了。面上有些尴尬,他又道:“我……你……会介意么?”
“大哥啊,都说了……不要再把我当从前那个公主了。我叫你大哥,便是真的当你是大哥的……”王纱凉一笑。
这笑转瞬又僵了,他们都听到外面传来“皇上驾到”的声音。
王纱凉放下碗,抹去脸上的泪痕,待房门打开后便跪下,低头不去看他,道:“臣妾恭迎皇上。”
“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对他说。”靳楼道。神色如常。——他还是恢复了他的姿态。
她知道,骄傲如他,放下所有骄傲低头一次开口诉说心里的惶恐已是万难,还是得了她的冷眼,同样的事,他许是再不会做第二次。
她扬起下巴,直言:“我担心。”
“担心我的度量?还是别的什么?”他讪笑。——原来自己,就一直这么不被相信。
“朕下旨,皇后现在出去。这是命令。”他又道。
“你——”她握紧裙裾。
“凉儿,出去吧。他若要对我如何,也不会留我到现在。想来当初带我皇宫的人,是他才是。”凌经岚凝眉对王纱凉摇摇头。眼里无奈而心痛。
王纱凉皱了下眉,才向靳楼欠身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你倒不像她,以为我当真就是公私不分,度量那么窄的人了。”靳楼摇头,坐在了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