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纱凉酒量也许的确不好,可是如今连喝了那么多杯烈酒,却还是没有丝毫醉意。盛装的她微斜着身子,带笑饮酒,淡漠如悠女,也有些动容。
“孤跟悠女都在这里,谁接见的他?”弄轩向侍卫问道。
“烨王。王您与悠姑娘都在用膳,小的们……不敢叨扰。”
“这种事不敢叨扰?”弄轩颇有些责怪地说道,而后又悄声对悠女说:“你看着点她。”语毕,他便从宴欢亭上跑出去。
“若云公主,不……好,王纱凉,你不用这样,事情,总有个解决的办法。”悠女看着王纱凉的样子如是说。
王纱凉浅笑,梨涡深深,被染牡丹染色。“北陵的酒够烈,果真很好。呵,我也并没有埋怨什么。至于你说的解决办法,什么办法?”
“你这样问我,便是已经猜到我的想法了吧?”悠女亦缓缓坐下来,看着王纱凉道。
“你要护着弄轩,护着北陵,自是想把我这个烂摊子送回王朝去不是?”王纱凉抬头盯着她。
“公主能理解就好。”悠女答,亦是言简意赅。
王纱凉一手抵在桌上,一手又扬起一杯酒,“可是,你不觉得自己太低估靳楼了?”
冰雪聪明如悠女也明白了王纱凉在说甚,“你……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
“不是我没信心。而是,我太了解他。”王纱凉又一笑,“他靳楼这样做的目的难道仅仅是为了不让我嫁给弄轩?”
“若速度快,残晔的兵到王朝需多久?”悠女问。王朝蓄谋倾覆残晔,单凭这一点,出兵的理由已足够充分。
“他准备已久……那些该都是良锐,不过一月吧。”王纱凉勾了勾眼角,又想起他当时为了不让王箫连找到自己让修带自己去的那个地方。她不知道残晔还有多少个那样的地方,也不知道蓄谋已久的他养了多少兵。再深一层,这些也似乎与苏溪眉的昔日恋人白默城有莫大的关系。
“不过……你也自是该送我回去。”王纱凉终于放下手中的金樽,慢慢起身向门外走去,“现在,北陵和王朝的关系撇得越清越好。”
悠女凝了眉,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子有些趔趄地往前。眼里有欣赏,亦有怜悯。这些,也许并不该加在那个不到十八岁的女子身上。
回到屋里时,碧辞不在,想必是去跟着绿桑学北陵的宫廷礼仪了。正好,王纱凉想着,自己想独处一会儿。她慢慢坐在窗前,思绪和窗外的阳光一起跳跃。
只是还来不及让自己把思绪好好理理,不禁意回眸,却见铜镜中的脸笑了一下。
王纱凉骤然坐直身子,“锦芙……”
“沉幻,你都好久没有来找我了。”——看到沉幻的那一刹那,锦芙是高兴的,现在这样抱怨着,轻轻嘟起了嘴。
“对不起……”王纱凉道,“不过……你现在不用我召唤也能出来了么?”
“嗯,锦芙告诉过你,锦芙为了不让那些坏人害你,一直都在练功呢。沉幻,我一定能有重新成为实体的一天。”
“你是说,你不用再耗费灵力出现在我梦中,也不用我对着镜子召唤你,你自己就能出来?”王纱凉径直站了起来。
“嗯。”锦芙巧笑,“你看,现在不是不用你召唤我都能出来?而且,说不定过几天我就能变成实体了,虽然……也许一次只能维持一日不到,不过那样也好,我又可以拉着沉幻了,我又可以抱着沉幻了。”锦芙一笑,又不禁高兴得哭了出来。
王纱凉伸手,缓缓抚摸着镜中渗出的那一抹晶莹。
“你能出来?”——想到了什么,王纱凉又向前踏了一步。
“嗯,也许过几天就可以了。”锦芙一笑,“唉……都怪上天作弄人,沉幻你灵力那么好,这一世却成了凡人。”
“以前都没来得及向你问清楚……我真的是有前世的?对……我当时在空明之界里也见到过,我和你是双生儿,我还看到了辰。可是……为何变成了这样?我……成了王纱凉,你为什么又失去了身体,空留这样一个……嗯,‘魂魄’?”
“具体,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害你的人是谁,是辰的母亲芷叶。”
“辰的母亲?为何?我和辰……不是快要成亲了么?”
“我只知道你们之间闹出误会了。辰的母亲恨你,辰也恨你。可是……原谅锦芙笨,锦芙现在都没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那一天,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芷叶被火烧死,而芷叶在死前以自己可以轮回的灵魂为代价来诅咒我们,后来……我晕了过去,醒来之后,你不在了,辰不在了,我也没有实体了……所有的乡亲们也不在。后来我才打听到,我们的朝代已覆没,现在的天下,已四分五裂,比如王朝,残晔,北陵。”
“从前的天下一体……那已经是多久以前了?”
锦芙惨淡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睡醒一觉,什么都变了。不过……空明之界是上古便遗留下来的圣地。也许,那里可以帮助我们。有朝一日我们也终会回到那里才是。”
“空明之界……”王纱凉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倒真还不想回去。”
“那么,我们那时的王国叫什么名字?”
“有人称之为‘天朝’。本来,那时候的天朝的确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万众一心。我还以为,天朝会千秋万代,永垂不朽。”
想着自己终究是活在现下,王纱凉倒没有锦芙那么感慨万千,或者,至少说她还没有恢复那段记忆。
误会,又是误会……王纱凉唯一想到的是这一点。
辰,和靳楼长相一摸一样。那么,若那段前尘是真的,今生的相遇,却难道只是为了继续误会下去,继续恨下去吗?
她再度抓紧裙裾,所有事都拧成了乱麻一样,怎样理也理不清。
“沉幻,你有没有事?”锦芙看着王纱凉的样子,微微皱了眉问。
“没事儿。只是……我告诉你,我见到辰了,只是关于从前的事他知道得比我还少。而且他现在叫靳楼。既然……你说从前我跟他有误会,那么,若你有朝一日能见到他,便什么都不要说了。”
锦芙认真听着,而后点头:“好,沉幻。你是我姐姐,我什么都听你的!”
“嗯。”王纱凉微笑了一下,却又见镜中人脸上的神色渐渐改变,那张脸的神情和自己一样时,她知道锦芙已经离开,临走前听到她说:“唉……我要积蓄灵力,出来时间不能长了,沉幻,我先走了,明日我还来。”
王纱凉还来不及回答便已听不见她的动静,而后觉着有些累了,她便又坐下,手指开始往窗棂上轻敲。
潮晖后殿。
几个老臣几乎算是把弄轩围在了中间。
“请王把若云公主送回去。”
“请王务必把若云公主送回王朝啊。”
一向带着那么顽劣表情的弄轩终于也在眉间露了一丝愁态。
“王!”——他们再度异口同声地喊道。
“哎呀,孤头被你们吵晕了。”弄轩说完转个身坐下,“我们怎么能只听残晔的一面之词呢?”
“纵然是一面之词,残晔也挑明了与王朝的矛盾啊。”一老臣又道。
“我当初征得大家同意,答应娶若云公主,不是已经说明我们与王朝结盟了么?”
“可是……这形势来得太快啊。”
“快又如何?靳楼要速战,我们就速决!”弄轩拍案而道,惹得老臣们面面相觑。
而这一刻,悠女也赶来了,倚在门边,不动声色,末了才道:“我们的兵够么?靳楼可是养精蓄锐多时,而且有未知的高人相助。你……真要把她留在这里么?”
“悠女,该不是你也反对孤?”弄轩扬眉道。
“望王三思。北陵的兵是否准备好?北陵的百姓是否准备好?”悠女也少有的用这种语气对弄轩说话。
“北陵为这场战亦储备已久,悠女你不是不知道。这天下风云变幻,也该是我弄轩上场的时候了。”
后来,待到老臣退去,悠女才盯着他眼睛道:“你难道,没有一点是因为她?”
弄轩轻轻凝了眉,却又骤然松开,恢复寻常的表情,“喂,悠女,你现在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啦?”
“这些年来,扫倭寇,向北扩展疆域,都是你我二人一起做的。同情?什么时候该有,什么时候不该有,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这一点,你比我还清楚吧。”
——亦是一句话,勾起了怎样的过往。只有她悠女,对他的童年心知肚明。
“悠女,够了。”弄轩凝眉。
悠女看着他的样子后苦笑了一下,才道:“罢了……你早就看准了不是?你早就看准了,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悠——”
“那么你去小筑吧,去看看她。你们婚礼的庆典就要到了,我还要好多东西要准备。再者,我还要想办法堵住那悠悠之口不是?这件事……可是牵连甚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