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渐升起,城里是灯花如昼的景象。
靳楼挑了眉想弄轩的确把北陵治理得不错。
看着怀里穿了如血嫁衣的女子,他也想着已不能再催动空明之界让自己瞬间回残晔。上次独自一人亦是二十日才恢复全部灵力,何况这次还要带上王纱凉?王箫连指不定会趁机攻来,他也不得不谨慎。
“北陵的边陲小城,倒也是难得的繁华。”王纱凉看着街道边的景象,轻叹了句。
靳楼眯了下眼睛,轻轻拢了她的发,“是啊。客栈到了,我们下马吧。”——她的话,每一句他都要去探寻其背后的意味。自己有时候也意识到,却怎样也避不掉。比如王纱凉这句常人听起来极度平常的感叹,在他眼里却又有了别样的含义。
王纱凉亦听出了他话里语气的些微异样,却也不说话,等他下马后,伸出手臂把自己抱下马。
二人一同走进客栈时,自然也惹得很多道目光袭来。或赞叹或歆羡。穿着红嫁衣如此美艳的女子,和不理会理解光天化日下搂着她走进的气质如华的男子。——天下果真有如此般配的神仙眷侣。
靳楼扬唇笑着,在目光灼灼下拉着王纱凉选了位置坐下。
“想吃什么?”他侧头问坐到身旁的王纱凉。
“我要喝这里的马*酒。”王纱凉挑眉道。
靳楼扬手叫来了小厮,小厮也乐着跑来,笑着问:“两位要什么?”
“马*酒,还有些特色小菜。”靳楼道。
菜和酒不一会儿就摆上来,靳楼把酒倒好后,又笑着看王纱凉:“这里的酒都是用碗装的,这酒又烈,你真的要喝?我可记得,你的酒量并不好。”
意识到了他所提为何事,王纱凉白了他一眼,别过头,被他握着的手却渗出了细密的汗。
“呵。”靳楼一笑,便兀自吃夹起了菜。
又有一些人陆续走了进来,客栈里人们的交流声也慢慢起来。
“未来王后被劫持了。”
“不是,是被抢了,还是被残晔王抢的!”
“抢亲?”
“是啊,听说那公主美丽无双。”
“可那残晔王未免也不把我们北陵放在眼里!”
“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我家亲戚在北陵王宫当差,他说的,现在住在宫里的,就只有公主的侍女。听说王朝的抚远将军都来了,只是把那侍女送走后,已回去和王朝的人一起找公主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王纱凉和靳楼互相看着,眼里尽是隐忍的笑。
之后,喧哗声消失殆尽,所有目光再度齐刷刷地向两人打来。——终于,意识到了,就在这个大厅中,有俊美男子,更有穿着嫁衣无比美丽而又风尘仆仆的女子。
“难道……是他们?”——一人终于叫了出来。
想着一定要捉住这二人以挽回北陵的颜面,那些人立刻全部离桌朝两人奔来。靳楼抱起王纱凉,运功径直从桌上掠出,再一点足顷刻间便移到了客栈外的马上。马狂奔而走时,靳楼回望不依不饶狂奔而来的人,再忍不住笑出了声。王纱凉亦回望着那些人愉快地笑了。
他和她此刻像平凡人一样,躲着一群牧民、小商小贩小老百姓的追赶。骄傲如他,此刻带着笑抱着自己躲着自己这样人时,自己突然想哭。不知道是感动,还是知道这种幸福只此一时……
“月儿,想什么呢?”他又拢了拢她的发,如是问。
“我在想,马*酒真烈。”
“呵,月儿,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私奔呢?”他愈加搂紧她。
如他这样高傲的人,会来抢亲,会这样躲人,会说他在和自己“私奔”。王纱凉亦慢慢把头靠上他的肩。——他是真的爱自己。她想哭,越来越怕失去。
感到了她的回应,靳楼一笑,又问:“骑得这样快,背上的伤有没有事?”
“没事。”王纱凉亦笑,“这样看来,我们还真得露宿街头了。明天还得去买衣服,把这嫁衣换掉。我们俩,还真是大胆么?穿成这样在北陵境内招摇过市。”
“做我靳楼的妻,大胆点又何妨?”
“我不是你妻,就不能大胆么?”她倔强地反驳,“再者,你不说这嫁衣抹了什么什么香么?”
靳楼嘴角又冷却了些,早已摆脱后面那些在眼里本也看来无谓的人,是以所幸勒住了马,只道:“若风香已浸渍到了你皮肤上,亦不是你换件衣服去掉。当然这衣服你穿着累赘,而且是你为别人穿的嫁衣,我看着自是也不悦,你愿意,换掉也好。”
“小时候,我可没觉得你这么霸道。”王纱凉扭过头,挑眉看了他。虽然夜色中,两人的表情都不是那么清楚。
“当时我本也觉得,不要让你牵连进来最好。是以我回了残晔这么久没去找你,也是想甩去和你的瓜葛。不料你却嫁给我哥。不料,你也想搬倒王德宗。”
“那么,我若没有嫁娶那里,你是不是……再也不会找我……”
“也许吧,我本不想你牵扯进这些阴谋里。不过我看见你已经成熟了,人心险恶,你争我斗你已经了然于心。你不需要我以一种让你不了解的方式来保护你了。”
“可是……”王纱凉紧紧捏紧了裙裾,原来他比想象中了解自己,张了张嘴,又紧接着问,“可是你最开始不是因为我单纯才对我好……我后来变成那样,我当时还以为……”
“月儿。”靳楼嘴角又上扬了,“你就是你。”
“但当时修警告我的时候还说,要是没有小时候的事,你根本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子。”
“呵。”靳楼又笑,“修竟说过这样的话么?不过他也是担心我,你别往心里去。”
“唉……”王纱凉吹着风,却又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
“记得在离开百乐宫时我给你说的话?我说我离开,是害怕在你身边丧失斗志。如今,我还是怕。”
“你不需要那么辛苦的。”靳楼亦轻轻凝了眉。
“我做不到。除了自己,我无法做到完全相信另一个人……哪怕是爱你,我也怕你以后会见异思迁。”
“你这是什么话?”靳楼紧紧抓住她的手,她却回过头,不再看靳楼。靳楼又从马背上掠起翻身坐到王纱凉前方,正视着她,“月儿你这是什么话?”
“除了自己本身拥有权力,我不信任何人。”王纱凉抬头有些惨笑着道,“你说我信凌经岚,我也只是信他不会骗我会永远陪着我,而那信任的前提是,权力在我手里。就如母亲,处心积虑爬到昭仪的位置,却不过是为了父皇的青睐。可是权力在父皇手里,她依靠男人而不是靠的自己,所以她落得了那样的局面。”
听罢,靳楼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为何又是现在才说呢?为何是现在,我才知道你究竟为何如此偏执?之前,我只是以为你因为你母亲的死而恨王德宗,却不料,你真正的目的,并不仅在于为母报仇。”
“你又何尝不是呢?从小被人忽视冷落惯了,才想靠着自己做事。”
“那么——”靳楼捧着她的脸道,“就是我,也不能让你再相信一次?”
“不是相信与否,而是我怕。”她抬起眼睑,而后紧紧抱住靳楼。
这样的夜色里,她终于对他吐露了心里真实的话。长久以来不可一世的骄傲,终于在此刻溶解在他如水的眼眸里。
“我怕……当时在百乐宫你说我若走了,就与你为敌时,我也是那么害怕……”
“月儿——”他回搂住她,轻抚了她的发。——原来,自己也不是自己以为那般了解她。
“一,二,三。成了!”殿上人摆弄了半天龟壳,抚掌一笑,神色有如孩子一般。
悠女有些鄙夷看了他一眼,继而又以更鄙夷的目光看了那龟壳一眼。继而,她自己深深叹了口气,若是不知眼前这人为何,若是她没见过他拿起刀杀人时的样子,她怕也以为他只是个玩心不古的人。
“王,你还真不怕在我面前丢脸。”悠女冷冷道。
“悠女啊,说多少次你才能懂?人生无常,须行乐时便当及时行乐。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本王我的青春都要耗尽了,踩在这青春的尾巴上,多么关键的时刻,本王偶尔童心一下,又咋地了?”
悠女被他的样子一噎,不屑地白了他一眼。
“那个——”男子又开口。
“什么?”悠女警惕地问了一句。
“今天的奏折你批。”
果然……悠女握了握拳头,极怨念地盯了他一眼。
“好了好了,你的品行棒,才思敏捷,我放心。”男子对她笑了笑,“我先出去了。”——他在她面前,是称自己为“我”的。
“可是,你这招棋,下得到底是对是错?”悠女在他脚踏出大殿的前一刻又忙叫住他。
“悠女啊悠女,不要每次打击我的自尊心好不好?我这儿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又知道我要如何了?”男子回过头单挑起一条眉毛问道。
“为什么不趟这浑水?静观其变不是更好?”不理他的玩笑话,悠女严肃地问道。
“该来的,躲不掉,隐忍多时,我也该出手了。”男子二度挑了眉,“哈哈,难道你要我在这里玩着龟壳?哈,那样也好,我玩乐,悠女你帮我批奏折!”
悠女不屑地转身走到案前,再很不屑地瞥了一眼那被他画得凌凌乱乱的龟壳,低头看起了奏折。
“谢啦。”男子挥了挥手后大步离开。
——是的,他时常称赞自己,品行好,聪明,坚强,识大体。可是,作为一国之君的他在她面前自称为“我”,自己在他眼里那么好,却终是不配被爱下去。
纵然,在百姓口中的他们,“翩翩帝王玲珑悠,朝同欢歌暮同酒。”
悠女看着那抹离开的背影,不知不觉用手指在桌上画出他的名字——弄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