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呼了口气,王纱凉才向床上走去,摸了一下半月琴,仿若,触碰到了相隔了半生的记忆。
紧接着,胸口莫名就传来了巨大的压迫感,她回头望向窗边。——月光染了他白衣如华,有如熟悉了几世的那双眸,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比月光更清亮。
“以后,你的舞只为我而跳,可好?”——又一次,他轻轻扬起了右臂。中指的疤再度在月光下映入她的眼睛。
“你……怎会来了这里?”王纱凉睁大眼睛,“那晚……那晚是你……”
“刚才那人是王爷?”未回答她的话,靳楼挑了眉,“我们来算下账,我入主中原第一个杀的人便是他。”戾气如此,他却还是波澜不惊的语气。
“你!”王纱凉手握裙裾,“你来这里意欲何为?”
“你是说王朝的皇宫,还是你的寝宫?”靳楼扬唇一笑,眸子似愈加明亮。
王纱凉却有些泄气地坐在床上。——面对这样一个男子,她真的好像没有别的办法。苦笑了一下,她终还是迎上了他的目光,“我说的是这王朝。呵,我的王,你不用管理朝政吗?”
“修在帮我打理。”
“我道是,你这样的人不用相信任何人呢。呵,你还是快走吧,你武功高我知道,可这里也不是你就能来去自如的地方。”
“哦?”靳楼一笑从窗台上掠下,径直向王纱凉走来,王纱凉却立刻起身,后退几步便摆开了架势。
“你要和我动手么?”王箫连皱了皱眉,“这武功路数……凌经岚教你的?”
王纱凉的手再度握紧裙裾,忍住……忍住……她告诫自己。
“你怎么了?”察觉到她神色中的异样,靳楼上前一步问道。
——自己的到来,会把她吓成这样?
“凌经岚……你好意思提他么?”似乎再忍不住,王纱凉脱口而出。
只是院中传来的响动,靳楼深深看了王纱凉一眼便掠窗而出。没有一点声音。
王纱凉心里似乎有无数根弦颤动,好不容易平复,她赶快藏起那把半月琴。
“凉儿?休息了么?”——门外传来王箫连的声音。
其实,想过千种再次见面后的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方式,却忘了,他是那样的男子……
“纱凉?”——门外人又唤了一声。
“哦,哥哥么?进来吧。”终于回过神来,王纱凉勉强笑了笑。脸色惨白。
“育祯那家伙没对你怎样吧?”王箫连抬了下眉问道。
“没事……”王纱凉慢慢坐下,低着头,半晌后才道,“他敢如何?而且……这本也是我们的计划不是?”
“站着说话不腰疼”,“假惺惺”。——自己同意了她那样做,再问下去,怕她真是会那样想吧。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王纱凉瞅着王纱凉苍白的面容,又凝眉道:“你怎么了?脸色如此不好?”
“有些累吧……没事儿。你也早点回去吧,也太晚了。”王纱凉皱眉道。
“也好。”王箫连盯了她片刻后,却又道,“如果他来了,你会怎么样?”
“谁?”王纱凉的手抓紧了锦被。
“你知我说的是谁。他爱你爱得极深,若他来看你,你会怎样?”
“他若真要来,真的要来看我,也只是顺便。——永远,也只是顺便……”
“那么——”
“我杀不了他,用别的方式也一定要为大哥报仇,为王朝保江山。”——知道靳楼就在附近,这一次,王纱凉突然搂住王箫连,在他耳边说这句话的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语毕她侧头迎上了王箫连的双眼。信我。她似在这样说。
“今天心里老是不安稳……我睡的时候,哥哥可不可以就在旁边?”王纱凉眨了下眼睛又问。
“嗯。”王箫连点了头便扶她躺下。像小时候多次做过的那样。
王纱凉这样做。一来是对靳楼的突然出现,她尚未想好怎样对待这个心思九转十八弯的人的对策;二来,她的的确确没准备好,不知该怎样面对。若说之前,对他有爱,有失望,有恐惧,有莫名的想逃离,那些若有若无的恨意事后想起也大都淡去。可是,凌经岚的死无疑在他和她之间划了条巨大的伤痕。恨不恨……她也不知。总之,至少今晚,不能再面对他一次。
这么想着,王纱凉闭上眼睛,却又是怎么睡得着了?
屋外的那双眸子冷若寒星。院子里原本柔弱的牡丹,顷刻被染满了昭然的杀气。
屋外的人隐去所有动静在冷风里站了一夜,屋内的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直到天快亮时,王纱凉才睡着。王箫连看着她,嘴里发出一声后叹息后,起身准备离开。刚走至门口,王纱凉口中念出一个字,却惊了屋里屋外两个人的心。她脸上泛着微微的笑,用从不曾有过的温柔语气道:“辰。”
“辰?”——他又是谁?
王箫连凝眉,从容不迫地离开,心里却有如惊涛骇浪。
只一个时辰后,王纱凉还是醒了,虽然自己也不记得梦见了什么,但隐约感觉梦里是美好的,心里莫名平静了许多。简单洗漱后,碧辞敲门,“公主,早点送来了。”
“嗯,进来吧。”王纱凉笑了笑,看着碧辞送来的玉莲酥。
碧辞笑着看了王纱凉一眼,照例卷帘,而后又情不自禁地紧紧盯着那幅牡丹图,“公主绣得真好。呵呵,公主想的也独特,竟要绣月色下的牡丹。嗯,月夜牡丹,多漂亮啊。”
“瞧你,越来越会说话了。”王纱凉笑着,视线亦转向了那幅牡丹,“才绣了那么一点,你倒是瞧出来了?”
“公主啊,你绣那牡丹,做何用呢?”碧辞带了些狡黠的目光看着王纱凉,“要我说,对心仪的男子,高傲如公主你才肯花那么大心思绣呢,而且,一针一线都那么仔细。”
“鬼灵精啊?”王纱凉玩笑着瞪了她一眼,视线又有意无意地望了窗外一眼,“碧辞你……也会为心上人做什么吗?”
“碧辞还没遇见呢。”碧辞撅了下嘴,转而又腼腆地笑,“不过,若是真的遇见,我什么都帮他做。衣服,鞋子,香囊。嗯……反正,他不能穿别的女孩子做的东西。”
“嘻,你这孩子。”王纱凉不禁也被逗笑,放下手里的点心,在碧辞递上的毛巾上擦了擦手后,又走到牡丹图前坐下。
“公主不吃了么?”
“不吃了,怕来不及了。”王纱凉说着,就动起手来,神情严肃,严谨而一丝不苟。
“唉,真羡慕那位公子啊,哪位公子能让公主如此呢……”碧辞不禁托起了腮。
王纱凉一边绣一边又笑道:“他……弹琴弹得很好,嗯,长得也俊,气质翩翩,暗地里喜欢他的姑娘很多很多。”边说着,仿佛真的把那丝情绣了进去。
“哇,那公主,他知道吗?他喜欢你吗?他现在在哪儿?你们现在关系怎样?”
王纱凉兀自一笑,“你个好奇心旺盛的小鬼啊。不过,你的问题啊……我是真不知道。”语毕,王纱凉眯了眯眼睛,一不小心针头却滑过锦缎刺破了手指,血珠从小而上浸入苍白,滴成了一颗红豆。
碧辞惊呼一声正欲道歉自己打扰到王纱凉,来不及开口却又发出了第二声惊呼。——她眼睁睁看着一名男子从窗口掠下,抓住公主的手便往口中放去。
王纱凉低着不去看他,半晌后,他松口,看着那微红的指尖,右手还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月儿,什么叫‘你不知道’?”
碧辞惊得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是他吗?果真好俊啊。嘻嘻,公主啊。只是瞧着两人神色都不对,自己心里亦有了一丝担心。再想到什么,也不顾突兀,她直接道:“公主,奴婢……奴婢去门外看着。”语毕,她就连忙退了下去。
“你这丫鬟倒也有趣。”靳楼嘴角扬起一抹笑,“月儿,你看着我,你是说,你不知道我是否是爱你么?你不确定以后会怎样么?”
王纱凉终于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楼,这幅牡丹图,是我为你准备的寿礼,可惜了呢……弄脏了。”
靳楼皱眉看着她,“你要这样说么?‘脏’?”那是她的血。她送给他,于他该是天下最珍贵的东西吧。
“是么……”
心里明明被巨大的喜悦填满,心里却那么不安,靳楼沉默半晌,又笑了:“我喜欢那图。只是,若要你伤成这样,我可不舍。”
“我送给你,便不怕那些,反而我还希望自己多刺自己一下。”
“哦?”靳楼扬起眉。
“也许,你的情我这辈子也还不了,我把这绣品送你,便是还情。”
“你是何意?”
“楼,你杀了大哥,便已注定我们不能在一起。本来我也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和你在一起,可是,我终是做不到。”
“凌经岚?”——不知不觉,他握住王纱凉手的力加大了几分。“什么叫做我杀了他?”
“你杀了凌经岚。”王纱凉苦笑了一下。
“我没有杀他。”
“来了这么久,不管怎样,你也该回去了。”
“是不是真的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相信?”
“走吧。”
“若我说,我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见你,你又信不信呢?”靳楼瞬也不瞬看着她。
王纱凉没说话,靳楼又道:“故意的吧。故意说那些话,故意让我还以为你真的爱我,故意引我出来,刚才说的那些话又是哪句真哪句假呢?你到底是想表明爱我还是恨我?你是想要我如何呢?”
似乎又暗示了自己一夜,王纱凉真的冷静了,也或许是她自己在拼命佯装,又或者,她自己的思绪本也凌乱了。她挣开靳楼的手,却又突然搂住他,扬着头看他:“那么……你怎样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