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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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廷议(一)

钱益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起身走到对面的案几旁坐下,伸手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衫,慢条斯理的说道:“相爷身为人臣,圣上的意思便是相爷的意思。”

“好好好!”中年人自从方才钱益收敛笑容的一刻便意识到情况有变,只是待真正听见对方的言语之后,依旧惊怒不已!

中年人双目圆瞪盯着钱益低声呵斥道:“钱益,你别忘了自己是谁!”

钱益一听,眯着眼望着对方,语气冰冷的回道:“我是谁还用不着你来提醒!”

中年人见此,一时语塞,脸庞涨的通红,正要发作,可是一想起家中的嘱咐,却又不得不将怒气压下,一脸无奈的开口说道:“开阳啊,这回的事有多棘手想来你也清楚,征不征商税的咱们不介意,家大业大的也不差那几个子!”

中年人也不是蠢人,收税这种事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会反对,但是那些会因此受益的人却决计不会反对!

这些人里面,皇帝算一个,而那些称职的宰相们自然也算一个!

虽然不知道历来奸诈的李林甫这回为何要做个好官,但是如今他们既然有求于人却也无法去计较这些。并且还主动放弃了一些要求,只求阻止市舶司的设立,反正他们这些海商世家现如今的生意已经全部转化成了海上贸易以及和海贸密不可分的相关产业。

陆地上的那些关隘税卡和他们关系不大,再说他们也真不在乎那点钱!

但是市舶司就不一样了!

如果这个邹润所说的市舶司真的设立起来的话,那么所有的海上贸易便全部要纳入这个衙门的管辖,收些税费倒是小事,关键是衙门一旦设立,这个衙门就将成为悬在他们这些海商世家头上的一把利刃,这种受制于人的感受恐怕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愿意接受。

“但是那个劳什子市舶司却决计不能让它设立起来!否则我们这些人就要变成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中年人愤愤不平的说道。

“唉!”钱益眼见对方退了一步,也不好再做出一副强硬的表现,叹了口气之后,便开口幽幽道:“大哥,你说的这个我哪里会不知道呢!”

“我钱益身为钱氏族人,家里的事便是我的事!”反正吹牛不用上税,对于这个派自己出来当间谍的主家,他钱益以前的那些对于家族的自豪,如今早就消散的一干二净,余下的便只剩下陌然,一群陌生人而已!

“但是,这回的事不是相爷一个人就能左右的了的!”果然,片刻后,钱益便转换了话头,如此说道。

“邹润腊月二十九上午上的折子,大朝会之后仅仅只是几个时辰,政事堂就将其明发天下,大哥您难道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钱益缓缓问道。

“唉!我哪里会不知道这是圣上已经有了圣断,只是……”中年人无奈的说道。

自打南边的海商世家们收到朝廷下发的邹润奏折的副本之后,便纷纷派人齐聚扬州想要打探一下扬州这些大的海商世家们的口风。

只是扬州的世家们却也早就从政事堂此次不同寻常的高效率上察觉到了其中的异常。

没有玄宗皇帝的点头,这份奏折是绝不可能这么快就通过政事堂明发天下的!

这是扬州的世家们得出的一致结论,也正是这个结论让他们一时间惶恐不已!要是玄宗皇帝一心想要设立这个市舶司的话,他们这些人将毫无办法反对!

设立一个新的衙门就意味着将要多出许多的官职,这对于那些历年来考中进士缺依旧滞留京城的士子以及那些只是领了个虚职却没有实授的官吏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再加上他们这些海商世家们阻止此事的理由是在太过苍白!甚至于压根就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做生意要收税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嘛!

当然最重要的是,市舶司的设立对于北方的豪门来说可有可无,影响不大,一旦玄宗皇帝决意设立市舶司的话,这些北方豪门是肯定不会冒着惹怒皇帝的风险去反对的,而如果不能把这些人搅合在一起共同*的话,光靠他们的实力是决计无法对抗至高无上的皇权的!

天时地利人和,没有一样站在他们这边,你让这些海商世家哪能不急呢!

“所以家里才让我来京城求见相爷,看看相爷能不能给我们出个主意!”中年人说道,随后便再次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钱益。

“唉!我也知道家里面这次很难,但是相爷也有相爷的难处啊!圣上要是有了主意,相爷也不能抗旨不遵啊!”钱益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对着中年人说道。

“那……那可如何是好啊!”中年人一听,双肩立刻便塌了下去,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说道。

只是中年人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注视着对面的钱益,他也不是三岁的孩童,钱益今日的话语带着明显的推脱,李林甫虽然身为右相,但是和他们这些人之间的关系,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不相信对方真敢不管不顾。

“扬州人的心可都在相爷这里啊!这要是被别人掺了沙子,这……这可如何是好啊!”中年人低着头,嘴里不住的喃喃自语道。

果然,在中年人把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对面的钱益嘴角轻微的抽动了一下。

随后便听见钱益开口说道:“大哥,要不这样吧!”

“开阳,你说!”中年人闻言猛地抬起头,双目泛光,满脸期待的看着钱益,迫不及待的说道。

钱益沉默片刻,便再次开口说道:“大哥,既然咱们不在乎加征商税的那点钱的话,不如将其放弃,廷议的时候大力支持这一条,让圣上看到咱们一片赤诚之心,然后略过市舶司,并言明依旧将收税和管理海贸的权力交给户部,想来户部的堂官是决计不会反对的。”

“开阳,你是说,咱们放弃一些利益去换取户部的支持?”中年人问道。

钱益点了点头,缓缓地回答道:“其实圣上只是想要多收点税,捞点钱来花花罢了!至于到底是谁来收,想必他老人家是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的!另外,这个所谓的市舶司毕竟只是邹润一个人臆想出来的衙门,真要增设这么一个衙门,牵扯到的人太多了!朝廷上的那些大官们大哥你也了解,这些人是宁求无过不求有功的,只要咱们让他们意识到设立这个衙门可能遇到的风险的话,这些大官们是不会轻易同意的!”

中年人仔细的听着,一边听一边颔首道:“没错!”

“哈哈,不愧是谋略无双的开阳先生!”中年人大笑着赞叹道。

“好了!时间紧迫,开阳,我也不久留了,这就去联系他们!”说完,中年人便站起身来,向着钱益拱手拜别。

钱益见状,也站起身来相送。

待钱益将中年人送出李林甫的府邸之后,随即便转身向李林甫的书房走去。

书房内,李林甫躺在榻上,额头上盖着一面沾满了异香的湿巾,正悠悠然的闭着双目,神态难得的放松。

“走了?”待钱益悄声进入书房,静立片刻之后,便听见榻上的李林甫问道。

尽管李林甫依旧闭着双眼,钱益还是点了点头,方才恭敬的回道:“走了!”

“开阳,本相这回这么做,你会不会觉得我李林甫忘恩负义啊?”李林甫随后又幽幽的说道。

钱益闻言之后却没有丝毫的惊慌,与刚才在书房内的表现判若两人,竟然还微微一笑,回道:“相爷身为一朝宰辅,心忧天下,遵从圣意,乃是相爷的本分!而我钱益身为相爷的僚属,为相爷排忧解难也是我钱益的本分!”

“本分?好一个本分!”李林甫依旧没有睁开双眼,只是口中喃喃道:“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本分,天下之人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钱益没有在接话,片刻之后,书房内便沉寂了下来。

却说刚从李林甫府上出来的中年人,登上门口的马车后,便只是对着车夫说了一句:“去杨钊的府上!”

随后,便不发一言了。

只是,从中年人嘴角淡淡的冷笑却依旧能看出其内心的情绪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哼!钱开阳啊钱开阳!你把老子当成三岁娃娃了吗?看来在宰相府待久了,你是真把自己当成李林甫的一条狗了啊!”

“既然你已经忘了江东钱氏的荣耀,那也别怪我不义了!”

中年人心中如是冷笑道。

马车在长安城宽阔的道路上缓缓的行驶着。

自从八月杨玉环正式册封为贵妃之后,留在长安的杨家人便纷纷搬进了圣上御赐的豪宅里。

其中,杨玉环的三哥杨钊的宅院便在靠近曲江池的一栋大宅院内。

从李林甫的府邸赶到杨钊的宅院要穿过大半个长安城,中年人没有催促车夫,正好他也想借此时间好好的思考下,应该怎样才能说动杨钊这个泼皮无赖出身的当朝国舅。

只是,让中年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悠闲的逛着长安城之时,有一个人已经先他一步赶到了曲江池的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