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琊内,青染替沧岚把完脉,又伸手在沧岚喉咙处来回抚了几下,再细心以神识之术检查了她的嗓子。
经过一番诊治之后,青染才算弄清沧岚不能说话的原因,是因为一时情绪太过激动导致心气逆行从而使心血郁堵至此,又因体内真气被封还强行运气来自我疏理,一不小心伤到了嗓子。加上情绪波动太大和心理上的作用,才会使得她短时间内无法正常出声。
沧岚静静的坐在那里任由青染的一系列查看,目光不时的往门外望去,似乎很担心千夜稍不留神便会进来。
“沧岚尊上,你的病因青染已经检查出来了。倒也不算太难医治,但是要想恢复语言能力,除了要用药物之外,你也得需要自行运气调理。”说到这里,青染无奈的笑了笑,“但目前你的状况似乎并不能自我调理,何况现在你的身体也并不太好,如果再强行运气的话只会使得体能耗尽身体愈加虚弱,如此……也不知是否能让他帮忙。”
沧岚眨了眨眼,青染的话一直听在耳里。确定门外暂时没有人进来之后才收回目光,望着站在自己面前满脸歉疚的女子,她开口想说话,但下一刻又明白自己并不能言语。唯有报以微笑,摇头。意思大概是请那个人帮忙完全不用。
青染疑惑了,这两个人发生的事在天界也有耳闻。传言中是沧岚为了千夜不惜与天界为敌从而沦为魔道,但为何沧岚会失了声?并且连灵元也被封印?还有方才那摇头又是所指何意?如今沧岚这副病容,又是何人所致?
一连串的问题,青染不明白。
沧岚起了身想靠近青染,但身体确实没什么力气,刚刚站起就只觉一阵晕眩。幸好青染动作快扶住了她,“沧岚尊上现在还不适宜起身行走,不如躺在床上再休息一会儿?”
沧岚任由青染扶着,摇头拒绝了青染好意。她很想说话,很想问问天界现在的情况,还有澜歌和玄月谷的事,但怎奈开的了口,却说不出声。
青染并不了解沧岚,也不知她心中所忧,只以医者的态度说道:“沧岚尊上若是想要快些恢复声音,那我现在就去找他们要药材。”
说完就准备把沧岚扶回去,只是沧岚却突然拉着青染的手不松开,青染诧异的看着沧岚,同时沧岚也将青染的手拉起,食指在青染手心写着什么。
彼时千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魔殿前的平台边缘,背负双手长身玉立,微仰着头观看着魔空天际的红云,眉目间透着淡淡的思绪。
曾经,他在这里问过银魂等将来三界靖平之后最想做的事是什么,那时银魂的回答是走遍四海八荒。而今,同样的地方,却没了那个自己昔日全心信任的属下。
所谓君臣,命令者与服从者的两个身份。几百年的扶持到头来却把两个身份变成了两种立场。绝情如千夜,最终竟没有杀银魂,这是蓝魅和魔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但在千夜而言,沧岚求情只不过是借机取巧为自己放银魂找的一个说辞而已。如果他真要一个人死,任何理由都无法容得那个人活。他想一个人活,任何困难都不能让他放弃。
这是他的固执,固执到令人难以理解。
九重天界之上,远离魔界的地方永远都是温暖舒适的。两个人,两道影,同样的白衣蹁跹儒雅淡然,并肩而行时竟然连那天上飞行的白鹤都放慢了速度,生怕惊扰了两个人。
澜歌追千夜而去,但当他追到千夜时千夜人已经进入了魔界结界中,正好遇见留下的云邪。澜歌本打算离开,却被云邪唤住了。
两个人不算认识,但也见过几次面,那是以前白帝还没有沉睡的时候,云邪很多时候都是有什么事才下界的,比如天帝生辰,天界哪个故友邀请,或者离恨天没酒了来找江凝要酒喝。
而那时澜歌只是跟在白帝身后一个小小少年,虽没有现在这般从容闲雅的气质,但也是个让人看了第一眼就忍不住看第二眼的人。
云邪初见澜歌第一眼就颇有印象,虽是少年,但那形态举止中的淡定谦和已是诸多仙家没有的。他还曾在天帝面前夸赞过澜歌必是个可塑之才,假以时日定能成天界栋梁。
时过境迁,倒也应了当初云邪那句话。
二人一同走了很远,路上只简单寒暄了几句,大多都是客套话。只是偶然间云邪似想起了什么,就问澜歌,“听说过几日仙尊就要成婚了?”
澜歌低低的嗯了声,随后才道:“这消息倒是传的很快,没想到尊上这么快就知道了。”
云邪淡淡一笑,颇为儒雅,“长留山与大阿山在天界地位也是数一数二的,这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惊动三界,何况两山联姻这么大的喜事,自然要普天同庆四海皆知才行。”
“尊上言重了。”澜歌回以微笑,“若是尊上不嫌弃,五日之后可来天界喝一杯喜酒如何?”
“仙尊美意,云邪岂能推却,若是有机会,定然要前去天界喝一杯仙尊的喜酒。”
澜歌仍旧一副微笑的样子,虽然看似谦和,但隐约间那股子淡漠云邪倒是能明白。侧目摇头笑了笑,云邪倒是有些不自在了,这时忽闻澜歌道:“不知澜歌可否问尊上一个问题?”
“仙尊有什么但说无妨,云邪知无不言。”
澜歌的笑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肃然,他问:“尊上曾经在离恨天可知星昴就是魔界千夜这件事?”
云邪心下生疑,但面上依旧淡然,这也能很好的将他的心思掩藏。沉默须臾之后才继续笑道:“倒也知道,但那个时候星昴失去记忆了,我们也就没有在意。至于后来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我就不得而知了。”转头看澜歌,“仙尊问这话是为了什么?”
“那沧岚尊上又知道么?”澜歌再问。
云邪恍惚间明白了过来,“仙尊是在想,沧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千夜就是星昴一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情吗?”
澜歌侧过身不再看云邪,却并没有否认这个问题。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很想知道,是在离恨天就已情根深种?还是后来因自己的拒绝才接受千夜?这是澜歌到如今一直想知道的答案,可他不敢想,很多事如今已成定局,也改变不了这分明的立场。只是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遗憾,即便明知这个答案会令自己痛心。
毕竟也活了几千年,看遍人事的云邪倒也明白,轻声叹了口气才缓缓说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相处的方式很奇怪,曾经在离恨天二人也从来不算和睦,彼此都是你我不容,这也是最令我头疼的一件事,夹在他二人之间许多时候都无法顾全两人感受,唯有作为旁观者让他们自己解决。所以我想那个时候,他们彼此看到的都是最不好的一面,情从何来?”
任凭清风拂面,澜歌只是静静听着云邪娓娓道来。
“或许我也在想,两个人,如果连对方最不好的都能接受了,那那些好的,接受起来岂非更容易么?这次天人两界的历练,使得他二人共同经历生死劫难,共同面对过往情仇,彼此相惜相互,患难与共。这些情意其实是很容易刻骨铭心的不是吗?沧岚的性子你了解,别人对她好,她会真心去接受并且回报,而千夜也从不会轻易待人好,一旦有,想来那个人在他心里的分量已经举足轻重了。所以仙尊想问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其实我想,那应该是从离恨天就已经开始了吧,如果没有彼此的了解,又怎么会又后来的情意呢?”云邪转头看着澜歌,因为是背对着的,所以无法看清澜歌此时的神情。
沧岚的过往云邪知道的并不清楚,但沧岚对澜歌的情云邪却能感受的真切。三百年忘川之水的折磨也不愿忘记的人,是要有多刻骨铭心才能如此执着?云邪不愿沧岚回忆过去,只是不想让那伤口永远无法愈合,偏偏那个星昴,却一次次的将那伤口撕开然后以自己的方式来让她面对。
直到如今云邪才觉得,有些事情,逃避只会让事情无限延长并且断断续续难以忘记。
一个人,也不可能永远逃避。
迎着吹来的风,拂过鬓角的青发,就好像一只温柔的手。澜歌抬头望着那无边天际,就好像天界初见时那样默然望着。
如果那时没有狠心否认,是否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天涯各路?
可一切到现在这个地步,哪还有如果可言?
收回目光,兀自苦笑,低眉看着脚下流云,他道:“因果轮回,自有天命。我曾问九音是否恨我,彼时他的回答却令我意外,他不恨。因为如果没有我当初的行为便不会有后来的沧岚。其实那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外界的因素只是其次,而她有今日都是我造成的。当年那一剑种下的因,终究要我自己来偿还。”
云邪微微仰头看着天际流云,“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们之间也只有过去,你有了你的未婚妻,她有她自己选择的路。”
“但这一条路真的有终点吗?”澜歌蓦地转过头问云邪,“你与她感情一想要好,难道就真的忍心看她沦入魔道为害苍生吗?你可知这一条路走下去根本没有终点?天魔两界之间的战争,她不该牵涉进来。”
到如今,澜歌仍旧不愿与沧岚为敌。
云邪愣了片刻,旋即忽的一声苦笑,“若是我能阻止,又何须在此与你相谈?你所考虑到的我一样考虑,但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我答应过她会尊重。”
“所谓尊重,难道不是放纵吗?”澜歌敛眉,深邃的眸子里满是不忍。
“是啊,是放纵了,但她有自己的思想,我又为什么要去约束?”云邪转过身一手背负身后,俊容清冷,“仙尊,如果立场无法改变,再多的话也都毫无意义。何况你们早已备好喜宴,只等有心人而已不是吗?”
澜歌神色一凛,衣袂飘扬不止。面对云邪的意有所指,他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因为最后那句话本来就只为等一个人亲自来。为了结束这一切,他们必须要等那个人来。
似乎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云邪倒是故作轻松的叹了口气,又恢复那一脸淡然清雅的模样笑道:“也罢,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听天由命吧。”回头看澜歌,笑问:“叫住仙尊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如今话也说完了,云邪还有事待办需得先行一步,若是仙尊无事,那云邪要先告辞了。”
说话同时,微微颔首以示歉意。
澜歌回以淡笑,轻轻低头做了个请的动作,云邪笑了笑便化作一道流光而去。澜歌默然望着那消失而去的流光,心头百味陈杂,方才的谈话里面有太多需要他去思虑。
可是回头看看那碧蓝的天空,纯白的绵云,到如今还能思虑什么?
五日之后便是大婚了,他应该回去准备婚宴之事,不管那个有心人来还是不来,那场婚宴,都还是要如约进行的不是么?
低声苦笑,到最后连这件事也是一场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难以分辨。
回头望了一眼魔界方向,他还是选择了无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