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瀑布也不知究竟哪里来的水,若说是从天界天河之中飞来,那也飞得太过远了,倒不如信这玄月谷上面有一壮阔大湖,所以这瀑布才会百年不尽。
悬崖下浓雾流转,水声回响,而在那悬崖旁,正端端的立着两道人影,墨青长衫,仙风道骨,正是玄凝子。白衣若素,温润淡漠,正是澜歌。
那瀑布渐出些许水雾从对面峭壁飞来,看着就似蒙蒙细雨,而这悬崖上野花野草遍地,如此美好自然的时景,这两个人似乎都不愿打破。
许久,那瀑布水流渐渐缓慢,原本还轰轰作响的水声此刻似乎小了许多,风卷起崖下迷雾,将这附近笼罩其中,哪怕彼此相隔两三丈远也难以看见。
站在迷雾中沉思的二人终是开口了。玄凝子看着前方飞瀑,深沉道,“妖族迟迟不动手,究竟为了什么?”
“或者.....他们也在等。”男子温润的声音,如同三月暖阳,但这话语之中,却又带着极致淡漠,“和我们一样的等待。”
玄凝子深深叹了声,雪白胡须被风吹乱,凝视着前方瀑布,“只是我无法理解的是,他们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进入玄月谷来,通往玄月谷只有链桥一条道路,他们大举进攻,可曾想过如何进的了玄月谷。”
“是虽如此,但也不能大意,我始终不会相信妖族之事会有此简单,玄月谷诸多地方并非不能进入,只是碍于结界的封锁。妖族既然有把握来,自然也是有一定缘由的。”说着,澜歌似想起了什么,侧目看着玄凝子,“星昴尊上现在如何了?”
玄凝子道:“还在锁魂阵内,目前还不知该如何处置,正打算前来请示仙尊。”
澜歌敛眉沉思,“尊上的事,暂且缓一缓,先将妖族的事情解决了之后再做定夺。”
玄凝子点头嗯了声以示应允,况且这原本也是他自己先打算的结果。前方飞瀑中隐约闪过一抹光亮,如同暖阳一般让人觉得舒适,忽而,玄凝子颇有些担忧的问道:“妖族来这里,可与神月镜有关?”
澜歌深意一笑,并不作答,显然这件事他早已预料到。
玄凝子见此,不禁在心中暗暗惊叹,嘴上依然叹道:“妖族这回的动机实在叫人难以预料啊,太虚阁,神月镜,以及整个玄月谷,他们的目的究竟在哪里,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谷主何必在意,等事情来时一切都可引刃而解,既然他们的动机不明,那么就等着他们今日来摆明动机。”澜歌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我很期待那个真正的幕后之人。”
“是啊。”玄凝子叹道:“也只能如此了,幕后之人不现身一切也都不能明明白白得弄清楚,这样敌暗我明,实在不利。况且神月镜的存在,始终都会让知道的人前来玄月谷强取,今日是妖族,也不知明日会是谁了。”
闻言,澜歌神色一凛,“不管是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得到神月镜,若不然一千年前梨落谷的一切不是白白付出了么?”
说到最后,澜歌的神色已然被自责代替。
过去之事,总是难以忘怀,玄凝子无奈摇头,“这是梨落谷的宿命,从他们在此生存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一千年已过,那些生灵早已轮回,仙尊,又何需自责。”
苦涩一笑,澜歌沉吟着,“自责代替不了罪过,我欠梨落谷的今生也偿还不了,我欠她的承诺和三百年忘川之水的痛,更是不能弥补。”眸中万千不忍与愧疚,都被这迷雾遮掩,“七百年了,我以为我能忘记,可每次回到这个地方都会想起一千年前的一切,历历在目的往事,终究还是放不下。为了神月镜牺牲了梨落谷,而今旧事重演,我是绝不能再让玄月谷像千年前一样,因神月镜而受到牵连。”
玄凝子深深一叹,对于澜歌心中所想,他向来是心知肚明的,“只希望这次,沧岚宫主能够不要知道事情真相,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玄凝子顿了顿,忽而侧面认真的看着澜歌,深意的问道,“若是事情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仙尊打算如何?”
“万不得已?”澜歌神色蓦地一怔,眼眸黯然垂下,“若真是到了那样的地步,难道还要我像一千年前那样亲手杀了她,毁了她的一切么?”
“这……”玄凝子无语回答,因为澜歌此刻的自责与歉疚,已经让他渐渐陷入了自己不能走出来的情网之中,玄凝子本来也是无意提起,却很想知道答案。
“当年的事,仙尊终究无法释怀啊。虽然仙尊不肯与沧岚宫主相认,也不曾说出实情,但是玄某近两日却始终感觉沧岚宫主似乎已经开始怀疑玄月谷与梨落谷的关系了,若是再这样下去,玄某真怕沧岚宫主会知道真相。”
澜歌没有回答,或者玄凝子所感觉到的,他早已感觉到。须臾,他只是淡淡抬眸,欲言又止,难以看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有些问题,不能轻易问出,不是因为得不到答案,而是会将问题放大直到最后不可收拾。
一阵狂风掠过,崖上迷雾被风卷向半空,瀑布的水,忽然流得愈加湍急。轰轰水声震耳欲聋,山涧飞过一行白鹤,渐渐隐没迷雾之中,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只是从二人身后忽然传来的那声轻唤,将这一切的一切打破。就如同一杯水,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摔落,杯子和水一起消逝,最后,覆水难收。
“岚姐姐,你怎会在此的?”叶倾舞站在草丛上,杏眼好奇的看着前方那身子微微颤抖的女子,惊讶她为何会在此处。
一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已改变,那山川水流,云雾凉风,仿若经历一个世纪的沉寂,却为了等待这一日的重新爆发。
一直在设法打破结界的九音,不知为何心里一阵难受,面容微微抽搐,强忍了会儿实在坚持不住,便收回真气,捂着心口看着星昴,“尊上,为何我会觉得心里这般难受?”
星昴不以为意,淡淡看着远方,“打不破又何必找借口?“
“是真的。”九音急道,“我觉得自己仿佛是经历了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就好像自己的心被人狠狠刺了一剑。”
听着九音那痛苦难忍的语气,星昴这才回过头,“那你有痛苦的事情吗?”
九音摇头,忽然神情一怔,诧异的看着星昴,“难道是主人出事了。”
闻言,星昴讶然道,“沧岚?”
九音顾不得多想,忍着心口难受再次施展真气去击打那结界,但结界却仿佛越来越坚硬,任凭九音如何用力,用尽多少功力,那结界依然没有丝毫损伤。星昴当下心中也是急切得很,但怎奈何自己功力全被玄凝子那一粒封神丹所封住,此刻根本不能帮上九音。
——
澜歌与玄凝子听闻叶倾舞那一声轻唤,如同晴天惊雷,双双一愣。二人回过头来,只见在距自己不足两丈远的地方,沧岚正呆呆的站在那里,秀眸怔怔的看着二人,脸色苍白如纸,纤弱的身子微微颤抖。
澜歌皱眉看着沧岚,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看她此刻神情,方才二人所说她必然已经听见,那么,她知道玄月谷便是梨落谷了?也知道澜歌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忘记。
“沧岚宫主,你是何时在此的?”玄凝子疑问道,虽然不知沧岚知道了多少,但还是希望能有一些她不知道的事。
此刻,沧岚只觉得自己全身如置寒窟,冷的身子忍不住颤抖,冷的心难以呼吸。蹙眉看着二人,眸光涣散,竟是不知道究竟该去看谁。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沧岚兀自低喃,她忘记是什么时候来的,也忘记听到了什么,可是那些话却又清晰的回荡在脑海。
叶倾舞疑惑不解,这三人为何如此紧张,就连一向不喜言语的玄凝子此时也是那般急切的看着沧岚。
一千年前的回忆,三百年忘川河的痛苦,都在此刻涌入脑海,沧岚此时竟是连站立都有些困难,想着方才那黑衣人说的话和澜歌他们所言,一字一句,欺骗,谎言,背叛,如同一把利刃在慢慢凌迟她的心。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忘了自己该问什么,该说什么,只是一直问着,“为什么?”
那个男子,紧锁的眉头不难看出他的隐忍,一步步上前走进沧岚,可是沧岚此刻见到他就仿佛看到死神的来临,一步步后退,一步步逃避。
“对不起,岚儿。”她的痛苦,又何尝不是他的痛苦,那一声轻唤,更是让沧岚的心一瞬间崩溃,看着眼前这个男子,那个她念了一千年也恨了一千年的男子。
这三个字,迟来了一千年,又能换回一千年前的一切吗?
“岚儿?”沧岚放声笑着,那是一声多么讽刺的称唤,多么可笑的道歉。被泪水侵染的眸子恨恨的看着眼前这个人,就像一千年前一样,仇恨的看着,一字一句,歇斯底里,“原来你根本就没有忘记,什么都没有忘记。为什么,你究竟是为什么?”
“澜歌,你真的好残忍。”
一千年,这句话她在心里想了千百回,这个人真的好残忍,残忍到让自己无法去折磨他,所以只能折磨自己。他给了她一切,却亲手将给与她的一切埋葬,连带着将她原本就拥有的那么一点点也毁灭殆尽,这个人,究竟有多心狠。
可最后,他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他什么都记得却装作不记得。他演的太好,演的让沧岚以为这一切真的只是自己的黄粱一梦,一千年前梨落谷根本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澜歌也从未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
可是此刻,原来那些都是真实的,什么都是真的。
昔日的地久天长被他一句仙妖殊途变得支离破碎,在她最纯真的年华里遇见这个人,本以为他会是自己此生的依靠,所以如此信任,如此依赖。却没想到,在她最幸福的时候,那个温雅善良的男子瞬间变成世间最残忍的人,将那些与自己朝夕相伴的朋友亲人亲手杀害,最后还一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将自己送入了世间最痛苦的地方。
这个人,欠下的债。为了梨落谷,为了那些生命,那些过去,那些爱恨和离弃,她终究是要讨回来。对于眼前这个人,她需要一个理由,欠了一千年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