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仪琳低眸的笑意不深,令人难以发觉。
见她低眸,冷沐真还以为冷耿出事了,瞪大了眼睛一惊,“父王不会遭遇不测了吧?”
一听不测,旁人皆跟着一惊。
千仪琳见势,连忙收了笑意,抬眸向女儿摇头,“大喜的日子,说什么胡话呢?你父王忙于公务,怎会遭遇不测?”
说着,眼神一扫众人,“这不过是真儿的猜测,并非事实,你们不必理会。”
听罢千仪琳的话,旁人才收了惊色。
上官凛长久居住在清越山上,最近又待在冷府,极少见到女儿。如今见到,又是冷伯谕和冷非冥这么特别的日子,上官凛总有一股感伤。
他的感伤与别人不同,别人感伤便是哭泣,他则是暗里哭泣,明面上一脸严肃,“老夫与你单独谈谈!”
跟父亲相处了那么多年,千仪琳最了解上官凛这种严肃,无非就是啰嗦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情。千仪琳自小就不喜欢父亲啰嗦,大了亦是抗拒,“我要与真儿说话,还要去看看母妃的情况,爹就别瞎凑活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不给他面子,上官凛一听便是恼怒,“什么叫瞎凑活?老夫与你说正事,你身为小辈,竟敢不尊?”
从小到大,他就是这么一点威严,千仪琳早就习惯了。她是穿越的身子,小时候就不是单纯的小孩子,一开始初来乍到,或许会被上官凛的威严唬住。如今在这个地方生存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还会被上官凛欺负?
淡眸看着上官凛发怒,千仪琳面色不改,依旧的雍容华贵,“爹年纪也不小了,什么时候能像个大人一样,别瞎胡闹了?”
“你!”上官凛瞪圆了眼睛,想骂却骂不出口。他这个掌上明珠,可不像千恭漪小时候的乖巧懂事。
打从牙牙学语开始,这个宝贝女儿便会与他抬杠了,这么多年,他都没说赢过女儿。
并不是上官凛的口才不行,只是面对女儿,多有怜悯怜爱之心,不忍与女儿争执太久。出于父亲潜意识的宠爱,明明有话可以反驳,到脑边也就忘记了!
如今也是一样,他知道再说下去,千仪琳也只会抬杠,便一个“你”字,表达了自己的怒意,就此便停了。
父亲的爱,千仪琳懂,遂也不再抬杠,拉起身旁的宝贝女儿,“走,母妃有话与你单独说!”
冷沐真要被带走,即便对方是千仪琳,宁蝾还是有一丝不放心。可他敬千仪琳如生母,不可能随意跟踪,只能吊着心等着,一时间坐立不安。
看千仪琳郑重其事的样子,冷沐真又以为冷耿出事了,不由跟着肃眉。两人到了一处僻静角落,冷沐真才悄声问道,“父皇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千仪琳无奈一笑,“都跟你说没事了,还这么乌鸦嘴!难得你这么关心他,你不站在你爸那边了?”
爸.......难得听到一个现代词汇。
现代,对于冷沐真来说,那都是三年多以前的事了,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如今她既然生在古代,又没有办法回现代,自然安分于古代生活。
听出了千仪琳的嘲意,冷沐真白了她一眼,抱怨道,“父皇也是我爸,我自然关心他了,一个是古代的爸,一个是现代的爸,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说着,语调一转疑惑,“今日是哥哥们的大喜日子,连爷爷都要现身,按说父皇也应该过来见证一下。不就是北界皇帝嘛,耍什么大牌啊?”
千仪琳呵呵一笑,“你既知道他是北界皇帝,就应该知道他有多忙。除了朝政上的事,还有军事方面的训练。这次称霸南界的计划,他准备了好多年,近来正是非常时期,一步走错便是步步走错!”
冷沐真狐疑一眼,“为了称霸南界,连自己儿子的婚礼也可以不参加?那我的婚礼呢?他也不会出现了?”
千仪琳有些内疚地点点头,“他说过对不起你们,但他没有办法,他必须强大,不然难以保护你们。如今,虽然没人伤得了冷族,但你要知道冷族强大的原因。是因为洛商皇帝,他对母妃旧情未了,所以一直保护冷族,还将冷族奉为最尊贵。
如今你安排洛商皇帝去了清越山,刘太子很快就会宣布皇帝驾崩、然后太子登基。江山换人,冷族撑不了多久,母妃也年迈了,一家子的重担都在你父皇身上!”
话说的没错,男人是应该拼搏事业,但也不能丢下家不顾吧!
见冷沐真有些不情愿,千仪琳才继续劝慰,“放心吧,你父皇不会离家太久的,等他收服了南界,咱们自然会团聚!”
就当是好事多磨吧!冷沐真点头接受,“对了,你刚刚说要单独与我说话,你想说什么?”
女儿不提,千仪琳都快忘到脑后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嘲一笑,“真是老了,这点事都差点忘记了!洛商江山就快要易主,你父皇担心你们有危险,所以让我把这本秘籍交给你,让你马上开始练习,必要时可以救自己一命!”
“什么秘籍啊?”冷沐真疑惑一问,伸手接过秘籍一看,瞧着上头的北界文字,疑惑更深,“又是北界文字吗?我一个字也看不懂!”
差点忘了这是北界文字的版本,千仪琳难为情地笑笑,“我给你翻译了一本的,兴许看惯了北界文字,顺手便拿了这本过来。既然拿来了,你就凑活着学吧,反正谕儿看得懂北界文字!”
说着,便开始介绍这本秘籍,“这是冷族双手互博术的最后一重,二十年前从冷府出来,这本秘籍便被你父皇带走了。你的基础不错,应该练习得很快,战事在即,双拳难敌四手者,是存活不下去的!”
原来是双手互博术最后一重的秘籍,怪不得小时候翻遍了书库,都找不到双手互博术的最后一重,敢情被冷耿带走了。
以前的冷沐真,在人前要装作文武不通,所以在宁梨传授武功时,她总是故作不懂。
宁梨见她资质不高,又怕累着她,便没有将冷族的武功全部教给她。冷沐真想要习武,便要自己去书库找书,然后偷偷练习。
双手互博术的最后一重,一直是她的目标,因为没有秘籍,所以这么多年都没练成。如今有了秘籍,想来没有问题了,可上头都是北界文字,她该如何是好?
难道每一次练习,都找冷伯谕来翻译?
想着以后迟早都要接触北界文字,冷沐真干脆决定学习北界文字,免得以后一个字也不认得,被人笑话是文盲。
秘籍交给冷沐真之后,千仪琳便带着女儿回席。
这时,所有宾客都已经起身,转移去了大厅。
冷沐真知道,拜堂的吉时到了!
刚走进大厅,千仪琳便被侍女请去,坐在了宁梨的侧座。正座则由宁梨和上官凛坐着,他们是最长辈的高堂,二拜自然要拜他们。
其实要拜冷耿和千仪琳的,但因为冷族当家的不同,所以还是由宁梨掌握大权。
冷轩原说要现身的,可吉时到了,他还是没有现身,正座便由上官凛坐了。
见自己的女儿,坐在了宁梨的下座,上官凛不高兴了,“琳儿是老夫的女儿,凭什么坐在你的下座?”
宁梨得意一笑,“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她早就是我的儿媳了,无关于亲家!”说着,向姚瑶的父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示上官凛的下座,“请京兆丞、夫人入座!”
口口声声叫着亲家,却说无关。宠了十几年的女儿,就这么送人了,他到现在都还是不舍,虽然这个女儿一直不听话。
还记得她成亲之前,冷耿一本正经地对上官凛保证,一定会照顾好他的掌上明珠,请他允许千仪琳出嫁。
那时,上官凛还一脸嫌弃,说这么不听话的女儿,早该嫁出去了!
可到了成亲那日,即便十分满意冷耿这个女婿,上官凛还是泣不成声,躲着哭了不知多久。
如今被宁梨一提,上官凛才记起女儿也是人家的儿媳,随即无奈点头,“泼出去的水便泼出去的水吧,别耽误了吉时!”
到了如今,他还是绝口不提宝贝女儿,其实心里在意得很,不然他也不会拼了命地对冷沐真好。
经过宁梨一个点头,主婚的人便大声宣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拜天地也有个先后顺序,由冷伯谕夫妇先拜,起身之后才轮到冷非冥夫妇。
一拜天地,四人都是诚心诚意。虽然冷伯谕与夏玉罗早就已经成亲,但这样盛大的婚礼,聚集了那么多亲属家人,他们也不免激动万分。
拜天地时,仿若真成了新婚夫妇,夏玉罗的脸上多了一分娇羞,冷伯谕的脸上多了一分期待。
冷非冥与姚瑶都是第一次拜堂成亲,虽然看多了别人拜堂,但自己拜堂时,还是难免会手忙脚乱。
因为是轮流拜堂,姚瑶又盖着盖头,所以有些慌不择路,一不小心便踩到了冷非冥。
冷非冥吃痛一退,又踩到了退过来的冷伯谕。
侍女们皆是一惊,连忙扶好各自的主子。一顿慌乱之后,主婚人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吉时到了,又宣道,“二拜高堂!”
话落,侍女们按着顺序,先将冷伯谕夫妇扶了过去。
正要跪拜,突然传来冷轩的声音,“慢!”
话音刚落,冷轩便轻功踏来,趁着上官凛不注意,用内功将上官凛的座位推开,用另一张椅子填补了正座。
转眼间,冷轩已经坐在宁梨身旁,“梨儿,叫你久等了,半路出了一点事,耽搁了些时候!”
他说过他会来,她知道他不会不守承诺。宁梨转眸一笑,并不多问,“能来就好,来得正是时候!”
上官凛则是微微惊讶,原还激动,等着孙子拜他这个高堂,没想到被冷轩占了位置。
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座位,上官凛才起身走向冷轩,“亲家,许久不见,不必这般霸蛮吧?谕儿和冥儿,也是老夫的孙子!”
“外孙!”冷轩平声提醒了一句,随即向他一笑,“按说,外祖父不应该坐在这个位置上!”
这个老头子,一出现便找麻烦!
上官凛想反驳,可又怕误了吉时,便没有捣乱,而是随冷伯谕夫妇拜了冷轩。
轮到冷非冥夫妇了,上官凛这才说话,“咱们一人一对,不算不公平吧?”
冷轩却没有理会,眼神示意主婚人继续。
上官凛怕误了吉时,害得孙子的婚姻不幸福,所以没敢阻止。想着冷轩利用自己对孙子的宠爱,便这般待他,上官凛实在气不过。
主婚人一句“送入洞房”之后,婚礼也告一段落。
冷轩要与宁梨说话,却被上官凛带到了别处,“亲家半路杀出来搅局,是不是太不给老夫面子了?”
上官凛的内功确实高强,只是眨眼的工夫,便让冷轩从宁梨面前消失,带到了冷府一处无人的角落。
冷轩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才发现宁梨不见了,看看眼前的上官凛,脸色便拉了下来,“我与梨儿许久未见,亲家就不能给我一个面子,这事日后再说?二拜高堂已经拜了,亲家不服,难道让他们再来一次?”
今日婚礼,孙子们都累了,上官凛自然不可能麻烦孙子再来一次。但是他期待了那么久的事情,就被冷轩搅和了,心里实在顺不过气,随即向冷轩伸了伸手,“这是亲家的错,亲家要赔礼道歉!”
这个老头子,还像以前那般稚气!冷轩无奈一笑,“你要什么礼?”
上官凛想了一会儿,“听说你们魔宫的五毒液十分厉害,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你且给老夫几瓶,或者将秘方写给老夫,老夫日后对付敌人,还算用得着!”
既是亲家,冷轩自然不想隐瞒,大方地将五毒液的秘方写给了他。
上官凛满意地放了冷轩,这才得以与宁梨叙旧说话。
今日是冷非冥与姚瑶的婚事,宫里也有许多宾客到来,刘瑁并不例外。他是个谨慎的人,自然不可能像南宫墨那般闹事,他比谁都清楚,在冷府闹事的下场。
他可不像南宫墨,有南宫族护着。他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宁梨想杀,刘笙允许,他也就死于非命了!
虽然不曾闹腾,心里却由不住剧痛。
送入洞房之后,新郎并不能马上与新娘安寝,还要经过几重考验,证明新郎的真心。
考验不必新娘参与,所以两位新娘都静候在新房中。
刘瑁趁着夜深无人,偷偷溜进了冷非冥的房间。
看见她一身大红喜服,静静地坐在床上,等着夫君的到来。刘瑁心里想过许多这样的场景,却没想到姚瑶等的人竟会是冷非冥!
刘瑁盯着看了许久,心里突然一酸。
她似乎丰腴了一些,是因为这些日子受了冷非冥的照顾,所以真正幸福了么?
听到脚步声,她动了一下身子,似乎想要起身,刘瑁却开口阻止,“你不必起身,不是他,是我!”
她的动作一顿,身子悬着停了一会儿,才慢慢坐了下去。
就这么尴尬了一会儿,刘瑁突然一笑,“怎么?因为上次的失望,所以现在不想与我说话了?还是冷族有规定,新娘子揭开盖头之前,不许言语?”
刘瑁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冷族的规定,我并不了解,我只知道这么长时间,我真的忘不了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一起对天发过誓,你只是玩笑之语,我却深深记在心中。你知道我爱慕你,你说你不想伤了我的心,所以愿意试着爱上我。
那时,我听到你这么说,心里不知多么感动。我原以为你只是怜悯我,没想到你真的爱上了我,也愿意与我同甘共苦。你为了我,违抗圣意、逃离姚府,忍辱负重地在江北等待,这些事情我都很感动。
咱们的回忆还不止这些,还有很多很多。而后你突然说不爱我了,此生非冷二公子不嫁,你叫我如何忘记这一段段回忆?我活了这么久,生命之中你早已扎根,如今突然拔去,我只觉身子都被掏空了。这些日子,我活得还不如街上的乞丐,我对天求着你不要嫁人,可我却无能为力!”
说到这里,刘瑁又是自嘲一笑,“我承认我没用,我保护不了你,我只是个懦夫。我也知道,你不可能等我一辈子,也不可能一直保护我。今日我来,并不想求你回心转意,因为你已经拜堂,我只想.......我只想对你说,谢谢你等了我那么久,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忍了那么久的道谢、道歉,如今终于说出口了。原以为心里会释然,刘瑁却觉得心情十分沉重,最后看了她一眼,才不舍地转身,“就这样,咱们就此断了吧!”
刘瑁走了一步,顿了一下,心下一狠,才大步走向房门。
正要离开房间,突然听得身后一句,“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