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笙只得跟在他身后到校场上。风刮得很狠,但陈国的天气向来是分明的,过了立春,这风已经不如寒冬时那么锋利了。他们坐在木架子上,诸葛晖灌了口酒,眯眼望着前方。“你知不知道我心情为什么不好?”
“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事实上她也不想知道。
“我以前一直听说你和赫连勋有宿怨,是世仇,可为什么有机会上阵了,你不去?”他转过头来看她,眼里有几分审视意味。
“我不能打头阵,抢了你的风头可不好吧。”
他冷笑:“是因为这个吗?还是因为你和赫连勋之间根本有一些别的关系?”
“什么别的关系?”潮笙眼神蓦然一冷。他知道她和赫连勋之间的事吗?毕竟他们现在立场不同,万一发现她与赫连勋曾经私下碰面,恐怕会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只是猜测,可你的样子却让我更加证实了猜测。”诸葛晖盯着她,“何土生,你千万不要引火自、焚。万一被系上的叛军的罪名,你十条命也不够死!”
“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她嗤笑一声,“就凭你的胡思乱想,就给我扣上个叛军的罪名,我怎么担得起?”
“我只是提醒你!没有当然最好!”
气氛沉默又僵滞。潮笙的心情倒没受他说的那些话的影响,只是静默地坐着,望着头顶上一轮明亮的月亮。诸葛晖灌了口酒,露出的耳朵被冻得通红。他忽然低声下来,“过几天柯有良他们会过来。”
“哦?”她漫不经心地哼了句。
“到时候你回郡边去吧。前几天,我向曹建国汇报阮少谦当了逃兵,被我毙在清河谷。方硕就算问起来,你也照这样说。”
潮笙猛得看向他,“为什么这么做?”
“不这样做,你要怎么担待这个罪名?”
她咬了咬唇:“那也是我的事,我不需要你来帮忙。我没有要在军营里待一辈子的宏愿,找时机我就会走!但你怎么一样?你怎么能因为我而得罪方硕?”
“我愿意,我乐意!你管得着?”
她直勾勾地盯着诸葛晖,拿酒瓶和他碰了碰。“够义气,谢了!”
他碰了碰,又灌口酒。“回郡边之后,你和方硕说清楚,离开军营,听到没有?不然,我就帮你想个罪名,让你被军队赶出去。”
“你看我就那么不顺眼,非得让我在军营里待不下去?”
诸葛晖望着她的眼睛:“你是这么想的?”
她摇摇头:“我知道你是知道我不想待在军营所以帮我。谢了。我也有自己的打算,该留时留下,该走时就走。”
“包括你进军营都是有预谋的?”
“不要说预谋,是机缘巧合。”
诸葛晖眯眼望着前方,“土生,我……”
“月色很漂亮。”她打断他,“对了诸葛,你是不是因为我看到你被女人甩巴掌,所以一直看我不顺眼?”
他的脸蓦然一红,“何曾有?我没有看你不顺眼。”
“怎么没有,你一直以来都在找我的茬。”
“没有。真的没有。”他找她的茬不是因为看她不顺眼!不是!
潮笙转头看他,问了一直想知道的问题:“那个给你一巴掌的人,是你喜欢的人?”
诸葛晖尴尬了,“是家里给我说的亲事。我不同意,她很愤怒,就从金都冲到军营来,就为了给我一巴掌。”
潮笙止不住笑出来:“真是个烈性的姑娘。”被他瞪了一眼,她连忙说,“男人嘛,挨女人巴掌有什么可觉得丢脸的,我也没少挨啊。”
“是吗?”她一笑,他觉得心情也松快了点儿,“现在想想倒是有点后悔,那个姑娘还不错,就为了我不同意婚事能大老远跑来赏我一巴掌,想必已经是思慕我已久了。”
“所以要珍惜眼前人啊!”
“眼前人?你?”
潮笙的脸皮抽了抽:“我一个爷们,要你珍惜?我是觉得,感情这种事,摆在眼前的时候一定要抓住,珍惜它。因为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转眼间就会把眼前的幸福弄丢了。”
“你很有感触吗?”
“我都挨过几个女人的巴掌了,能没有感触?”
诸葛晖嗤笑一声。“我觉得你挺不容易的。不管为了什么进军营,我都佩服你。干!”
两人碰了碰酒瓶。两人的关系因为变成酒友而有所缓和。第二天在战场上,潮笙再次见到了赫连勋!
他和平时见到的他完全不同,身上的气势更凌厉,手中拿着长缨枪,而不是他惯用的那把宽剑。
他和曹建国交锋了一回,潮笙只顾着看。看两位大将军交手其实是很精彩的,可惜战场不是表演场,一个疏忽的结果可能就是毙命!曹建国蓦然策马退回,赫连勋放下长缨枪用起了弩。潮笙蓦然抄起弩,算准角度,在他的弩箭射出来之时,猛得弹出手中的弩箭。
他们的箭在半空中交会,硬生生将他的箭给打了出去。
他的目光猛得朝她射来!四目相接,她的心漏跳一拍,却没有退缩。
“干得好!”站在一旁的诸葛晖热烈地鼓掌。
潮笙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她不想与他在战场上交手,可也不能眼见着见死不救!忽然身边一阵哀嚎,是士兵厮杀在了一起。她驾着马到战场里,不停地挥舞着刀剑。
争战间,她听见了长剑的嗡嗡的共鸣声。虽然是在人群中,在那么多的人群里,她还是听见了!转过身来,果然不在远处,赫连勋正与诸葛晖交手,他的身手素来很强势,诸葛晖与她差不多,自然是要落下风的。
忽然不知从哪里落下大量的箭矢,诸葛晖一面抵挡一面迎战,未免吃力,一个不防,一枝箭矢射进了他的手臂,他脸上顿时露出痛苦的神色,可赫连勋并未放过他,节节逼近。潮笙蓦然冲过去解救,长枪耍得虎虎生风,招招都在逼退赫连勋。
在看清楚是她之后,赫连勋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但很明显,他收着力度,他在让她!她把他节节往后逼,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我不想和你打,可我不能不救他!”
赫连勋目光一冷:“他是谁?谁是他?”
箭矢蓦然射来,她全都斩下,匆匆地说:“走!要是中箭就糟了!快走!”
赫连勋大剑挥来,潮笙心中一冷,他要对她下手了?终于,那剑停在她身体一尺来长的地方停住了。旁边的士兵涌上来,赫连勋退了出去,逐渐到她看不见。她麻木地抵挡着,砍杀着!
今天是非常疲累的一天,打战打输了,他们好不容易靠近永望,又被逼退回清河谷的沿线。
诸葛晖的手臂受伤很重,箭拔出来的时候,箭头居然断在了手臂里!跟来的四五名军医中只有一个敢切肉取箭头。可是因为麻沸散用完了,诸葛晖只能咬着布巾忍受疼痛,一声却没有吭。潮笙想,他真是个峥峥男儿!
潮笙见他疼得满头大汗,止不住帮他擦了擦汗。他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思绪。
把箭头取出来之后,他的疼痛似乎也达到了极致,潮笙迅速回房取来药瓷瓶,倒了三粒在手心,凑到诸葛晖嘴边:“吃药。”
“是什么?”他的声音都在打颤。
“止痛的。傅明琛开的药,你只管放心地吃。”
他就着她的手心把药含进嘴里,她把水递到他嘴边,他灌了一口,仰头将药吞进去。接下来是缝合伤口,那军医倒十分娴熟,几下里就把伤口缝合好,涂上药,再包扎起来。
潮笙对于这种皮肉之痛是有过深切之痛的,幸而傅大哥的药止痛效果相当不错。
诸葛晖被扶到床上休息,潮笙也准备走,却忽然被他叫住。
“土生你留下来。”他的声音有点弱。
“做什么?”
“你在这里,待会儿再走。”
以为他是有话要和她说,潮笙只好留下。他躺在床上,脸色有些差,嘴唇很苍白。她拧着眉问他:“是不是很痛?”
“痛,不过一点皮肉之痛不算什么。”他抽了口气,“你刚刚说,药是傅明琛开的?你认识傅明琛?”
“认识,他是我哥哥。”
“亲哥哥?”他直视着她。
“不是,但胜似亲兄弟。他待我有大恩。”她把瓷瓶放到他枕头旁边,“药效很好的,过会儿你会觉得伤口不再那么痛了。这瓶药就给你吧。”
“那你呢?”
“不要紧,下次他来看我的时候我再向他要就是了。”潮笙见他微合着眼睛,似是倦极,应该是药效发挥作用了,便道,“你睡吧。”她帮他掖了掖被角。
他果然沉沉地睡去。潮笙在她房中坐了半晌,心中很不安。第一次在战场上与赫连勋交锋,这会是个开始吗?以后会不断地有这种时候吗?那该多么难熬!时间久了,别人也会看出端倪!
而且,和他交手之后,她的心里多么难受,她想,他肯定也不会好受!
必须结束,必须离开军营!不管用什么办法,她一定要离开了。就算与赫连勋不能再像从前,也绝不能和他在战场上变成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