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
距离郡边城三十里外的军营里,寂静悄悄。经过一整天的操练,大多数士兵都睡了。大将军方硕的营帐中依然亮着昏暗的煤灯。
方硕一脸凝肃,和几名将军低声细语,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一一解释。
“都听明白没有?”
“明白。”几名将军整整齐齐地应道。
方硕点点头,胡子拉碴的脸上,一双眼睛像寻找食物的猎豹一般犀利,“丑时末,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现在离丑时末只有一个多时辰时间,他们要部署,各自领命离开。方硕回内屋,看了看在他屋子角落的平塌上打瞌睡的何土生,忍不住走过去,正准备踢他一脚,何土生往榻里面避了避,声音含糊地说:“不带这么踢人的啊,又不是在蹴鞠。”
方硕眼里有笑意,“要睡回营睡去,赖在我这儿不成个体统。”
“谁愿意赖这儿?我那间屋子放的全是火药,我怕被炸死。”
“谁把火药放那儿去了?”他一怔。
“我。”何土生懒洋洋地睁开眼,坐起来。“前两天梁国人还派了人偷偷摸进军营,可不就想让我们引火自、焚么,我傍晚下令把几辆炮火车并一些火药,先放到我房间了。我让俊松带一队人在那边附近守着,不让明火靠近。”
方硕想了想,觉得他的做法也有道理,就算了。“那你这几天就睡我这里吧。”
“不用,我和少谦一起。”何土生打个呵欠,“刚刚只是不小心睡着。你歇着吧,还有一个时辰时间,你睡一觉,等下好有精神打鬼。”
方硕呵呵笑,“打鬼?好!说得好。陈国的人可不就是和鬼一样!昼伏夜出,见不得光。”见何土生缓缓站起,他问,“你不睡了?”
“不睡了。”他说,“睡够了,我去看看外面部署得如何了。”
方硕想了想,“行。土生,盯紧一点,要确保万无一失。”
何土生点点头,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方硕望着他离开,没有多想,和衣倒到床上。睡一时辰也总比没睡的好,这几天每晚开战,将士们已经苦不堪言,更别说他这个将军了。
平静了十多年的四国,两年前战事再起。宋国因齐国质子苏洛联合齐太子苏晟指使刺客刺杀信德帝、太子司辰事件而震怒,遂率兵攻打齐国。
齐国倒出人意料地没有示弱,迎战,战事持续九个月,齐国、军心溃散,长久作战终于疲软无力,难以为继,派使节前来,愿意割土相让、求和。
宋齐战事才停三个月,梁国和陈国忽然联手举兵犯难攻打宋国,原因是宋国违背四国约定,以强欺弱,要被狠狠教训。
这个理由被世人广为嘲笑,若说宋国与齐国打战是欺负弱小,那梁陈联手打宋国又是怎么说?
梁陈毫无畏惧流言,越战越勇。战争已经持续一年,两方僵持不下。
宋国一方小小的国土,能与梁、陈二国鼎立相抗,并且势均立敌,倒是十分出人意料。他们军中拥有杀伤力强劲的火药,一架炮火车,能抵一个连的军力。但因各炮火车运送艰难,故而不是每场战争都用炮火。
何土生走在寂静的军营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围绕着将军营。他们朝何土生看一眼,立即挺直腰杆行礼。
对于何土生这个一年前突降到部队的校尉,他们刚开始有些不耻、轻视,以为他是皇亲国戚,但是自从三个月前她带着被放弃的七十二名士兵毫发无损地回来之后,他在军中的地位顿时得到提高。
尤其是被他带回来的那七十一名士兵,对他的崇拜简直滔滔不绝。另有一名将军诸葛晖则对他不屑一顾。
九月的深秋,郡边已经十分寒凉。士兵们都穿着厚重的衣衫,夜很黑,但好在月亮很亮。
为了保证自己行动不让扎营在六十里外的陈国士兵发现,满营拒用灯火,一切都在黑暗中偷偷进行。
走到军营中央,可以看到一队队士兵正在有序地搬运什么。他站着看了半晌,身后响起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看,是一身戎装的阮少谦。
他今年二十岁,身材不如大多数士兵般魁梧雄壮,皮肤在军营里常年暴晒已经变成了古胴色,相较于以前的文弱青年,他如今也能称为一个孔武有力的军人了。
“今天没你什么事吧?”他问何土生。
“没有。我只要守着火药就行。”
“那你凑什么热闹,回去睡觉。”
“也没你什么事吧,你来做什么?”
“你半天不回,我哪儿知道你是不是又捅什么娄子?”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居然轮到他和何土生说这种话了。何土生轻淡一笑:“你捅娄子的时候,你爷爷我已经仗剑江湖了。”
“少扯!”阮少谦闷声,“回去。不是说这几天要住我房里吗?”
何土生说:“你先去,我和季廉说几句话就来。”
季廉是郡边军营的将军之一,两人喝过几次酒,有一点交情。季廉几乎每次都要上前线,他走到正在部署的季廉旁边,季廉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老生常谈来了。”
季廉抿嘴一笑,“搞不懂你和赫连勋有什么仇,有他的地方你就一定要上战场?”
“嗯,宿怨。”何土生眼神一黯。
“可是每次你们都遇不到,”季廉道,“连我也只见过他三次而已。大多数时候,他应该都不上战场。”
何土生点了点头,“反正,只要有他的消息立刻通知我,我快马过去协助。”
“是快马过来清算吧?”季廉笑问。
何土生也笑了笑,“多保重,我先走了。”
阮少谦如今在军营中是上尉。他自从被司辰派人送进军营,就许了他一个下尉,给了他一队人马跟着他配火药。在军营两年,因为打战,他的火药屡创奇迹,于是他的军衔直升两级。他在军营中有独立的住房,还是个套间,有厅有卧房那种。
这几天何土生的房间被放了火药,只好和他同住。阮少谦把卧室拱手给了何土生,自己住厅堂。
何土生进屋,摸黑给自己倒了杯水,又从腰间摸出荷包取出瓷瓶,吃了两粒黑乎乎的药丸。
“你为何常年吃药?以前你的身子可没现在孱弱。”黑暗中,阮少谦忽然出声。
“这是补药。”
“用得着天天补吗?”阮少谦冷哼。
“你是嫉妒吗?”何土生问,“要不要你也吃两粒?”
“呸,谁没事爱吃药。”阮少谦见四下里无人,小声地问道:“潮笙,你为什么一定要来军营?这是男人的地方,你不应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