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开始下。
宫门缓缓打开,一辆青绿色马车从宫中快步驶了出来,一路往东。
宽阔的马车里,只坐了一个人。潮笙听着车顶蓬上发出清脆的雨声,心里沉重地如同这拨不开的云雾,沉甸甸的,难以抒怀。
这天气,恰如她初次遇见司辰的天。而今告别也是这样的天。
那把剑,终于没有横向她的脖子,而是被重重扔在地上。他说:“你要走,好。走!走了,永生永世都不要回来!我只当从未见过你!”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语调异常地冷静。潮笙知道,他心里恨她,唯有恨时,他才能如此平静。她想,他平静也好,那样,他就能很快地将她忘记。
车子停在回春医馆门口,傅明琛撑了把伞来接。她执着他的手跳下马车,他关怀地望着她,却什么都没有问。潮笙轻声地说:“都过去了。我明天离开金都。”
“要如此地赶?”
“还是早些走吧。”司辰已然放话让她走,那就不会反悔。只是离得远一点,她这心里的伤就能康复一点!
虽然早就料到这样的结局,虽然是她选择了这样的未来。可当它到来,依然很让她伤怀。
她在回春医馆出了会儿神,等雨停了,到雪秀那儿看看她,和她告别。
雪秀知道她一走几年都不会回来,展不住就哭了。潮笙替她擦着眼泪:“别哭了,又不是以后都不得见。”
“可你这一去,我们几时还能再见面,你心里也没个数。”雪秀抽抽噎噎。
“你在这里,还有你的孩子,我总也要找时间回来看看你们啊。”
“真的?”雪秀这才破涕为笑,“可别一去就十年不回来。我一定会恨你的。”
“我不会。”
“你见过那一位了没有?”
知道她指的是司辰,潮笙点了点头。雪秀道:“真的?见面了,他还肯让你走?”
“他也知道,有些事情勉强没有意义。只能让曾经真诚以待的人反目成仇。”纵然有不甘心,还是选择了放手。
“他能让你走那就好了。”雪秀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以后好好的。只要知道你在别的地方也好好地过日子,我就安心了。”
雪秀念念叨叨地叮嘱许多,好似往后就没机会再见到她了似的。潮笙都一一地应承下来,一直到用过晚餐,由孟华送她去回春医馆。
雪秀没有出门,在门里擦着眼泪。
孟华和潮笙各驾着一匹马,到回春医馆门口,孟华才道:“你明天就离开了?”
“是。”
“既然真的要走,我也不说别的什么了。潮笙,你保重。”
依依惜别的话他们都不常说,人生何处不相逢,谁能料到往后的事。一句保重已经足矣。
回到傅明琛的小院子,一股子香气弥漫出来,潮笙用力吸了吸:“是什么味道?”
傅明琛道:“一种让人提神的香料。闻着没觉得不适吧?”
“不会,很好闻。”潮笙笑道,“原来傅大哥你家不是只有药材啊。”
“什么话,说得好像我的生活中只有中药。”
潮笙笑了。傅明琛递给她一杯还是温热的红枣水,两人坐在藤椅上。
“明天你就要离开了。这一去没有几年都不会再来吧?”
“我不会忘记你们。”
“要记得给我写信。”
“好。我们往后就靠写信,不要断了联络,”潮笙捧着杯子,沉默了半晌才道:“傅大哥,多进宫陪陪他。好不好?”
“好。你不用太过于担心他,他毕竟有很多事情要忙,国家大事比起儿女情长,他更知道哪些更重要。他总是很冷静,纵然一时不快乐,也很快就能坐那些事情里走出来的。”
“我知道。他会好的。”
“只顾着他,那你呢?”
“我?我一向冷心冷面,不会痛。”
“你……你这个傻瓜。”
潮笙笑起来,笑着笑着,她便把头埋进膝盖,不再说话了。良久,一个人影靠近过来,轻轻地摸着她的脑袋。
好久,潮笙才抬起头。带着杜若香气的手帕递到她面前,她接过来擦了擦湿漉漉的脸,带着浓浓鼻音说:“谢谢。”
“那个护送你的人明日会来接你么?”
“不会。我们有办法联系上,你别担心。”
“以后若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不过,最好你不要有什么事。”傅明琛微笑,“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明天一早就要走,是吗?”
他点点头:“那我替你准备些干粮,明天一早带过来。”
“傅大哥,谢谢你。这些年,谢谢你。”
他伸手捋了捋她的碎发,“你都说我好像是哥哥,如同亲人,又何需言谢。更何况其实我什么也没做。”
傅明琛离开了,小院子只剩她一个人。她留在金都的最后一晚,下次是何时再来,她不知道。她心里有淡淡的愁绪,想着白日里司辰那些绝情的永不相见的话,心里凉凉的,沉甸甸的。
再见,司辰。保重!你一定要好好的。
潮笙潦草地睡了一夜,天大亮时方才起床。院子里有淡淡的米香,傅明琛已经来了。他收拾了个包袱给她,里面装满干粮。
临行前,傅明琛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对了,这是昨天送到回春医馆的给你的信,昨晚忘记了给你。”
潮笙接过来看了看,陌生的字迹,信封没有落款。她拆开信看了看,顿时面色一变。她将信折好,放回衣兜里。
整好行装,潮笙牵上马与傅明琛走到巷子口。“不用送。你送我到城门我会难受。”
傅明琛点头,“好。我不送。到了落脚的地方给我写信。”
“一定。再见。”
潮笙跨上马背,看了看傅明琛。他并不看她,只望着地面。她再次告别,挥动缰绳,马儿跑往前飞跑,去的却不是城门。
而是,质子府。
风驰电掣地前往质子府,拴好马,潮笙轻车熟路地翻墙而入。他住的院子里没有人!推门进了他的寝殿,也依然没人!空荡荡的,连侍女都没有见到。潮笙惊讶,就算苏洛被抓走,怎么会连侍女,或者一个侍从都见不到?
早上傅明琛给她的那封信是告诉她,苏洛被抓走了,在“他”手里,要找苏洛就去“正天苑”。“他”是谁,潮笙不知道!这个人胆子够大的,居然敢绑走质子!但是,绑走苏洛为何要写信给她,而不是给齐国、不是给宋皇宫里的人?这背后又有什么样的阴谋?
潮笙肯来是因为苏洛的身份还没有确认!他究竟是不是宁致远还没有答案,所以在没有弄清楚他是不是哥哥之前,她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她到他的书房,案上有一幅青丹,画的是明眸皓齿的年青女子,边上几行小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潮笙怔怔地望着字迹半遇,指尖抚过已经干掉的墨水。离开书房后在质子府里转了一圈,总算遇到个活人,她看到潮笙呆了呆,随即颤声问:“你是何人?”
潮笙直接无视地走了,那侍女半天才尖叫道:“有刺客,有刺客——”
潮笙叹了口气,心想苏洛的日子过得一定很不如意,府里空荡成这样,兴许他被掳走了府上的人都不知道。
她转念又想,会不会……其实苏洛根本不是被掳,而是心甘情愿地走掉的?
如果是这样,那背后又有什么谜局?离开质子府后,她花了一刻钟时间思考。首先猜测掳走苏洛的会是谁?
第一个浮上脑海的,是苏晟;第二个浮上脑海的,还是苏晟。如果真的是苏晟,他最终的结果,一定又是让她去杀司辰。她冷静思考的结果,还是决定去一趟“正天苑”。
潮笙对金都其实很不熟悉,“正天苑”是哪儿,她连听也没听过。问了几个路人,在他们的指引下才到达位于南城门的“正天苑”。
非常宏大的宽阔建筑,宝相庄严,是礼佛之地。
潮笙心里微微一动。把苏洛羁押在佛门禁地?掳他的做坏事就不怕遭报应吗?!
潮笙把马系在巷子深处,跃上一处屋檐,蹲在墙头望着正天苑里面。里面静悄悄的,好似一座空城。宽阔的广场上有一尊佛像,而屋子后面还连绵了好几个院子,苏洛会是关在哪一个地方?
她系紧身上的包袱,猫着腰,迅捷地在窄窄的屋檐上奔驰。她跃过广场,到后面的一个院子。
依然没人,静悄悄地。
潮笙不禁想,为何没有人呢?“正天苑”里很干净,一定是有专人打扫供奉的。没人走动,是不是因为被控制起来了?
潮笙再奔到下一个院子,依然静悄悄,毫无人迹。一共五个院子,没有一个院子里有人。但她想,在每个厢房里必然都有人在。她选了最后一个院子跳下去。
从高处落下来的声音仍然惊动了屋子里的人。
“好像有什么动静。”男子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潮笙迅速躲到角落的梵炉之后。她看到有人走进视野,张望了一眼,没有任何发现又回屋去了。
那个男子穿着宋国样式的深衣,不是她见过的人。这些人,与苏洛会不会有关系?
潮笙思索了片刻,猫一样从穿堂越到第四个院子。
她紧紧地贴着厢房,打算进去探查一番。厢房里静悄悄地,潮笙捅破糊窗的纸,偷偷往里面看。
没有人。
她换到相邻的两个厢房,里面依然没有人。她不由想,莫非,只有那第五个厢房才有人?
她到第三个以及第二个院子,厢房里通通都没有人。看来,她的猜测没错。第五个院子才有人。
那么,苏洛是被关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