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吃。”
“你不是最爱吃海鲜的么?”
“人会变,口味会变。”她的声音很轻。
司辰的动作停滞了好一会儿,方才说:“人活着,自然是会变的。”
潮笙吃不下饭,却吃了很多蔬果。饭罢司辰带她去花园散步。园子里花香阵阵,由于太阳不猛烈,这个夏日的午后便不觉得十分炎热。
他们踱着步,很多时候两人都不说话。司辰能感觉到她和从前的变化,她肤色红润,甚至比从前还丰满了一点。离开他的那半年,她真的过得很好?在他的身边,就是这样地难熬吗?
司辰说:“近来四国的关系有点微妙的变化,你知道么?”
她微讶,摇了摇头。从前他基本不会与她说这些。他道:“齐国国土辽阔,内部腐烂,所以蛀从根基起,摇摇欲坠,陈国又不停地四处挑事,指不定会打战。”
“哦。那宋国呢?”
“我们没什么,纵然真的打战,除了梁国,其他两国都不是对手。”
她的心微微一抽,“为何独独惧怕梁国?”
“不是惧怕,只是将它当成了对手。梁国国土不大,但富饶,兵力甚强。最近一段时间,因为陈国涉足他们的领土,他们火速把边境最大的官给抓来了,让那个官当着整营士兵的面和解,表示以后再不敢侵犯。他们的手段野蛮,反而令人不敢惹。”
潮笙的脸上浮现淡淡笑意。那件事……恐怕是赫连勋做的吧?有一种土匪的风格。
“四国之间的关系既然有变,未来就变得有些不安定。”他望着她,“在这里比在路上安全。”
“画眉鸟被关在笼子里,有吃有喝,也很安全。可它不曾欢快地飞翔,连啼叫声也比在山谷里少。”
司辰望着她半晌,“如此说来,其实我也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
潮笙别开目光。是他甘于如此不是吗?若是颐辰还在,他不是太子,只是个王爷,他可以选择自由自在的人生。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不用卷入这无边的黑暗里。
是他选择了这样的人生,他忠于自己的野心,古来王者皆寂寞,他高处不胜寒感到孤寂那几乎是一定的!
繁杂的脚步声传来,司辰与潮笙同时看向来人,是盛装的黎珺萍带着一众侍女走过来。黎珺萍的身形依然纤细苗条。她的目光只落在司辰一个人身上,“臣妾叫御厨熬了一道汤,生津润肺的,你等下记得喝啊。”
“何必特意跑一趟。”司辰淡淡的。
“臣妾担心你的身体啊。”黎珺萍温言软语地,“听闻昨晚殿下又受凉了,眼下也不宜在这儿逛着,不如先回去歇着吧?”
“本太子自会注意自己的身体,多谢关心。你先回去吧。”
黎珺萍很温顺地道了声“是”,抬头的瞬间,像忽然发现了潮笙,便道:“咦,这不是宁侍卫吗?还以为你已经走了,怎么又回皇宫了呢?”
潮笙正要答,司辰却道:“本太子和她有要事商议,你先退下。”
“要事商议?”黎珺萍勾起嘲讽的笑,“也罢,星儿恐怕也醒了,我得去看看他。晚间可要来看看他,他见不到你,晚上就爱哭闹。”黎珺萍说完,温温婉婉地带着一众侍女离去。
潮笙轻笑:“太子妃比起小时候可真是温柔多了。”
“你……”司辰望着她,捉摸不透她的话究竟是表达愤怒还是出自肺腑。
“星儿,可是你的儿子?”
“是。”
“很可爱吧?”
“还很小。”
“恭喜你。”她说的时候有些苦涩,但比自己想象中要好得多,霍达得多。“曾经我觉得,我一点都不想祝福你。可现在这些祝福也是出自肺腑的了。”承不承认都好,她在他的生命里微不足道,她可以是他手下的一名剑客,也可以什么都不是。就算曾经爱过,在她转身之后,也什么都不会留下。
司辰的目光骤然变冷。他别开脸,步伐仍旧慢慢的。潮笙不再说话,司辰他何尝不知道她根本就不适合在宫中,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执念。
她给他和自己几天时间来斩断这个执念。
“潮笙,这里的景致比起王府如何?”司辰站在亭子里,望着整座花园。园子里种着高大的、矮小的各种树木,郁郁葱葱,植物修整得也极有风骨。
“东宫比王府小得多。”可离他想要的地方接近得多。
“可离一个地方近很多。”
潮笙微微一笑。瞧,她多知道他在想什么。“住在哪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离自己想要的东西有多近。”
“我从一开始也知道,这条路难走,注定会孤寂。潮笙,这条路,你来陪我走,好不好?”
潮笙直视他,“你要废了黎珺萍?”
他望着她的眼睛,面无表情,眼里也没有任何波澜。“你就这一个要求?”
“如果你能做得到,这条路陪你走,也不是那么难。”
他垂了垂眼眸,“好。但是,要等。”
潮笙唇角弯起:“等多久?十年?二十年?”
“你从不在意虚的东西,什么太子妃,侧妃,你全不在乎。你只是想拿它来试探我。”司辰拧住她的肩膀,“你心中知道答案,又何必为难我?”
“不是为难你,只是想让你看清楚。我是如此渺小,”她把手心按在他的胸口,“这里有江山,社稷,权利,欲望。连你自己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何况是我?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不能帮你。”
“你能。你在身边,这条路也不那么难走了,我累的时候你陪陪我,快乐的时候,我们一起分享。你在意的三妻四妾,不会再有,专宠你一个人。这样够不够?”
他想到的是他的快乐,不曾想过她是不是愿意。是呵,当年送她练剑,那句“别让我失望”,也是他的一意孤行。他是高高在上的王,不需要想她愿不愿意,她只需要服从。
“司辰,你病还未好,回宫去休息吧。”
司辰也知道不能逼得太急。他听她的安排,回宫休息。潮笙也哪儿都不去,陪在他身边,他们闲时下下棋,拆拆九连环,一起看看书。时间过得很快。
这难得的温馨宁静,司辰知道它蛰伏着不安的暴风雨。到了夜里,又开始狂风暴雨,寝殿中白幔翻飞,潮笙说:“把这些白色帐子换了好不好?太素净了。”
司辰笑问:“你有忌讳?”
“还是忌一忌比较好。”
“依你,明天就命人拆去。”
她点了点头,别开脸打了个呵欠。他揽住她的腰:“困了?我们就寝吧。今晚与我同寝吧。”
她毫不犹豫地说:“不行。”
“我在病中,不会对你……”
“你躺下吧,我陪你一会儿。”
他执着她的手:“你固执起来,可真是刀枪不入。”
司辰躺下,双目紧闭。潮笙替他掖了掖被子,目光转向窗外。
司辰说:“到床上来躺会儿。”
“我坐在床边陪你已经很逾矩了。”
“我们曾经更逾矩的事情都做了。”
潮笙沉默了。是的,他们曾经那么亲密,她曾经视他为最最重要的人。可是,一切都变了!司辰睁开眼,在黑暗中望着她,“离开的这几个月,你是不是……”
“司辰,明天我们可不可以去溪山别苑。”她忽然打断他。
“溪山别苑?”他有些惊讶,“为何会忽然想去?”
“很久没去了。我们去那里待一天吧,我们一起钓鱼。我做饭给你吃。”
司辰的唇角弯起,“好。依你。”
第二天,潮笙特意妆扮了一番。她以前很少穿红装,但她在梁国的几个月,发现红色才是最适合她的颜色,烈如火,鲜艳热辣,如同她的个性,而且她肤色白,穿红装很好看。
她选了件白底红边的对襟儒裙,料子飘逸,腰间勒着浅蓝色的腰带。她薄施脂粉,整个人明媚又亮丽。她到司辰面前时,他被她的美艳震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宁潮笙,她温柔妩媚,像一汪春水,是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姑娘,而不是那个仗剑江湖,受了多重的伤都不会吭一声的杀手。
“今天打扮得真美。”司辰赞美。
她莞尔一笑。留一个最美的一天给未来做念想吧!
他们出发前往溪山别苑,黎珺萍匆匆赶来,在马车前劝说:“殿下身体还未大好,怎么就急着出宫呢?”
司辰三两句话就将她打发了。放下马车帘子的时候,潮笙的目光与黎珺萍相对,她眼里有惊艳,随之而来的是不安和愤怒。
一整天,他们在溪山别苑下棋,钓鱼,潮笙做饭给他吃,坐在摇椅上躺着闭目养神。这是他们都曾经做过的事,也是以后再也无法做的事。
日落时分,潮笙说:“我们回去吧。再迟天就太黑了。”
司辰眷恋地望着溪山别苑,“一天的时间怎么过得这样快?”
“时间本就是如此匆匆。”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他上前一步,轻抚着她的脸,低头吻她的嘴唇。她轻轻地避开了他,他微凉的嘴唇只印上了她的脸颊。这是多么显而易见的拒绝。司辰睁开眼,望进她澄静的眼里。
终究,他将她推得太远了。他心底的那一点痛放肆地蔓延。原来,她想来溪山别苑,她做那么多,只是为了和他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