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结束,雨还未停。
三人相顾有些沉默,潮笙就感到几分尴尬,想要提前走了。
“雨下得很大,不如留宿一夜再走。”雅云挽留。
反是傅明琛道:“没事,马车跑慢一点,也很安全的。我送送她就回来。”
雅云点了点头。
潮笙和她道别,雅云握着她的手说:“有空常来。”
潮笙轻轻点点头:“保重。”
马车里,雨洒落在车顶上发出清脆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傅明琛坐在潮笙身畔,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
“傅大哥,其实嫂子挺好的呀。”她说。
“嗯。还好吧。”
“好好地过日子,”潮笙说,“我将你当成哥哥般看待,也希望你的生活美满如意。希望下一回我到金都来的时候,能看到你已经当爹爹了。”
他微笑,“会的。那你呢,你真的还会再来金都?”
“也许会吧,现在我也不知道。等我走之后,会给你来信。”
他点点头。
雨噼噼啪啪下个不停,到回春医馆门后,傅明琛要下马车送她,她坚持不同意:“雨太大了,你下来一定会弄湿衣裳。反正我走几步就到了。你快回去吧。”
傅明琛道:“我在这里看着你进巷子。”
“不要,雨都飘进来了。你快点走。”
傅明琛无奈,只好命车夫驾马先走了。潮笙拿着雨伞,走进巷子里。巷子里很黑,下了雨,地上薄有积水,她的鞋子一下子就湿透。她走得小心翼翼。一直走到巷子尽头,抬起头时,方才发觉前方有人。
她一下子怔住了,站在原地,迈不开脚步。
他伫立站在黑暗中,穿一身月白深衣,执着一把油纸伞,和她曾经无数次梦见的画面一般。只是如今的司辰越发清冷,越显飘逸了。
两个人,隔着一小段距离,听着雨打下来清脆的声音。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他真的瘦了很多,脸色也苍白,只有那双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
“你……”她张口,竟然不知道要怎么说。若是他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她的死讯是赫连勋发散,明明她没有死却不愿意回来,他会如何震怒?“你……怎么来了?”
“若我不来,又如何能见到你。”声音很平很淡,好像完全没有情绪起伏。
潮笙拿出钥匙,“进屋吧,雨太大了。”
她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她有一丝紧张。原来还是避不过。他是怎么知道她在这儿的呢?
她想到孟华,又被自己否认了。连苏洛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她回城,司辰知道她住在这里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他会不会气她一去数月不回来?会不会知道赫连勋发布的消息是假的?会不会……
院子里没遮雨的地方,他们只能进房间去。潮笙点了灯,幽幽的灯光,可以看清司辰的衣衫下摆都被雨打湿了,鞋子更不必说,也不知他在雨里站了多久。
她搬来椅子让他坐,“你要不要换双鞋子?这里应该有傅大哥的鞋。”
司辰目光跟随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潮笙找来傅明琛的鞋子放到他脚边,他自己缓缓地脱了湿掉的鞋子,布袜,露出白皙的双足。
“你几时回来的?”他问。
“前天。”她只能老实回答。
“回来了,为何不进宫?”
她不语。他说:“没有杀了赫连勋,不敢回来复命?潮笙,我从未因为那些怪过你。”
她咬咬嘴唇,不知如何回答。
“不过,回来就好了。你平安回来就好。”
尽管只是些微地流露出来他的关怀,潮笙的心也紧了。他咳嗽了几声,她关切地望着他,“你病好些了么?”
他唇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你还是听到我生病的消息回来的?”
“不,不是。”她不能承认。“路上有些事耽搁了。”
“哦,这一回路上耽搁地可真久。”司辰的声音轻快起来,“不过,再久也没关系,别忘记回金都就好了。”
他看了看她的鞋子:“你的鞋也湿了,不换掉吗?”
“我不要紧。”
他却站起,朝她走来,“坐床上去。”
“不用……”
他将她按坐在床上,单膝跪地,将她的鞋子脱掉,又脱了袜子。潮笙有点紧张,他如今这样是什么意思呢?分明对她已经淡了,在她离开皇宫前,口口声声的“本太子”,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如今为她做这些,又是何必?
他把她的脚放在手心,她心一涩,想起另一个人也曾经这样做过。赫连勋为她做这些她不曾觉得是他屈尊隆圩,但司辰……她猛得收回脚,光着脚丫踩在地上去寻找鞋子,才站起来,便被他拥入怀中。
她呆住了。
他将她抱得很紧:“你终于回来了。我想放你走,可做不到。你不在身边,我不安心。潮笙,别走。再也别走了。”
潮笙木然地由他抱着,鼻间是他身上淡淡的茉莉香。他确实瘦了很多,连胸膛都不如以前厚实了。
“好不好?潮笙?”他的声音轻得像呓语。
她轻轻推开他,“让我先穿鞋子。”
“你在床上坐着。我帮你拿。”
“不。”他还病着,她也不习惯让高高在上的他为她做这些。她找到一双傅明琛的木屐,到外头洗了洗脚,方才湿答答地回屋里来。
她看到司辰将外衣脱了,只穿着中衣坐在床头,潮笙看着那件湿了的衣裳道:“我帮你弄干它,你穿着先回宫去吧。”
“今晚我不回宫。”
潮笙望着他:“你说过太子不能不回宫。”
“偶尔任性一回无妨。”
“你现在在病中,还是回去吧,倘若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你在,会出什么事?”
潮笙低下头。“若你一定要留在这里过夜,那就就寝吧。我就在隔壁房间。”
司辰走到她面前,身子的阴影笼住她。“你陪我。”
他病着,等他好了再与他说吧。潮笙伺候他躺下,为他盖上被子。他目光一瞬不移地望着她。“这里全都是你的味道。”
她低垂着眉眼说:“你睡吧。”
他望着她,“你打算就坐着看我一夜?”
“等你睡了,我到隔壁房间睡。”
他握着她的手,望着她,半晌,压抑着咳嗽了声,随后,便是一串止也不止不住的狂咳。他撑着坐了起来,潮笙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好不容易止了咳,她倒了杯水给他。“你感觉怎么样?”
“没事。”
“回宫行不行?”
“你跟我走?”
她没有回答,甚至也没有看他。司辰便道:“夜深了,我今晚就留在这儿吧。潮笙,一起到床上来躺着,你看起来也很累。”
“我不会累。我到外面洗个脸。”她快步走到外面,贴着墙站了好久才将翻涌的思绪压回去。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下了雨,外面的空气也格外清凉,雨势不再像初时那么大,但依然缠缠绵绵,毫无停歇之意。
她听到响动,走回房间,司辰已经下了床。他幽幽的目光锁着她的脸:“我还以为你走了。”
“我要走,也不会走得不明不白。”
司辰在她的服侍下躺回床铺,她坐在床边,被他握着手,心情有点复杂。他可会放手让她走?他给她最深的期待,可她终究让他失望。
如果一开始他与她之间没有感情纠葛,也许一切都会容易得多。可这难以掌控的情感,像疯长的藤蔓,将他们缠在其中。结局已经预先知晓了,她今生只能欠他。
司辰没有睡,她亦不能去歇着,两个人默默相对,都不说话。潮笙有些倦了,她靠在床榻,他依然握着她的手。
就这样过了很久,他终于说:“你去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潮笙点了点头,到隔壁房间,躺在床上,不管哪个姿势都睡不着。明明她已经很累很困了。
那些话,她要如何和司辰开口?他明明对她已经淡了,现在又做出这副难舍难分的形容是做什么呢?分明他也已经有了新的知己,那个侧妃,与他的感情甚笃不是么?
想到这些,她心里还是会难受。
夜半听到司辰咳嗽,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到他的身边。他在睡,咳嗽似乎也是无意识的。他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那是病痛时才会发出的声音。她伸手摸了摸司辰的额头,一片滚烫!
她的眉拧了起来。他的病就没好,昨晚又淋了点儿雨,恐怕病得更厉害了。她打了冷水,拧了布条敷在他额头上。他睡得迷迷糊糊,一把握住她的手,无意识地叫了声:“潮笙。”
心微微地酸涩。他如今的心里仍然有她?可,如果有,为何去年要将她推远了?不见她,冷淡地对着她,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他知不知道,那时候,她真的很难过!
他昏睡着,她冰冷着手摸了摸他的脸。顺着他削瘦的轮廓,轻轻地抚摸。她曾经很想这么做,可碍于身份,碍于他们的距离,她从未如此大胆过。但往后,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她甘于选择了另一种生活,已经选择了放弃他。他往她的手中偎依,有些软弱。他的身体从没有现在这么不好,难道傅大哥真的都治不好他的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