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金色常服,颀长的身影比起从前健硕了少许,脸色也不像当初苍白。当了太子后,苏晟显得越发贵气逼人了。
他脸上有淡淡的笑意,那是客套的笑脸。
司辰讶道:“齐三王爷怎么如此有雅兴,也到海边来了?”
“我是来接你们的。”苏晟的目光越到司辰身边的潮笙。“好久不见了,潮笙。”
司辰不动声色,潮笙却暗自皱了皱眉头。她淡道:“三王爷别来无恙。”
苏晟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为何屡屡对她表现出特殊待遇?此前逢年过节过生日还送礼来,已经叫她十分困扰,现下当着面如此说,倒显得他好像特意来接司辰与她。
把她与司辰放在同一个位置,他是什么居心?
司辰挑眉打破僵局:“哦?三王爷如此有心,还专程来接本太子。那就却之不恭了。”
苏晟把放在潮笙身上的目光收回,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已经备下下榻的地方……”
“那就不必了,”司辰道,“下人已经替本太子安排好了住处,有劳你费心。”
苏晟笑道:“那也无妨。此次前来接你们,我们动用了最好的马与船。势必要好好招待,好回报在宋国十年,你们对本太子的一番照顾。”
他秋月般的俊颜一派真诚,好像真的对司辰诸多感激。但据潮笙所知,司辰与苏晟基本没有往来。司辰很少交际,参加京城子弟邀约的筵席大多都是文人墨客交汇之所,而苏晟素来没有善文的名声。
在马车上,司辰道:“苏晟很懂拉拢人心。”他瞥她一眼,“他向来对你很上心。”
这是他说过很多次的话了。潮笙道:“他难道是想离间我们?”
司辰怔了怔,显然从未如此想过。他唇角勾起笑意,“我想不是。更多的可能是,他是真的对你有意思。”
“你会喜欢上一个不男不女的姑娘吗?”她摊摊手。
他含笑挑挑眉,“你说呢?”
潮笙一窘,似乎他还算是喜欢她这个老是女扮男装的姑娘吧。“你会喜欢一个把你打成骨折的姑娘吗?”
“唔。”
“很明显他假意对我好是另有目的,想要收买我的同时,又事事都通过你,可见,他是有意要离间我们。可是,有什么意义?”她想不明白。
“也许我们确实想多了,他只是对你有意思而已。”
她偏头,问他:“你会喜欢一个把你打成骨折的姑娘?”
他笑起来:“怎么又饶回来了。感情的事很难说的,就算他确实怀有某些动机,我仍然相信他对你有意思。”
她望着司辰,眼里是疑惑不解。他是在……介意,是在吃醋?好像有那么点吃醋的味道,可他的脸上又含着笑,眼神高深莫测,令她捉摸不透。
她干脆也不想了。她已经和司辰说过凡是有苏晟的礼物一概退回,就算苏晟对她有那么一丁绮思,想来也很快就能消得干干净净。
毫无预警的,脑海里窜进个刀眉星目,一脸英气的俊朗男子。她的心噔得一声,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想起连赫。想必,想必是司辰的话勾起了她对连赫的记忆吧?
连赫“诚然我很喜欢你”着实让她震惊和回味了好几次。除了陆紫鸢那近乎戏戏剧的告白,连赫是第一个大胆说喜欢她的男子。如今也有好些个月不见,他对她的那一点绮思,应该也已经消失了吧?袖子被轻轻一扯,她回过神来,望着司辰:“怎么?”
“想什么呢。”
“没有。”要是知道她在想连赫,司辰会大怒吧。
“今晚的宴会,你不要出现了。”他道。
“哦。”知道是要与苏晟避嫌的意思,潮笙也不在意。
那晚陪着司辰的是力生,孟华等几个侍卫。潮笙既然无事加身,落得轻松,自己逛街去了。
桃折的气候甚是凉爽,白天阳光猛烈,但只要太阳下了山,它就软绵绵地像一只温驯的猫。空气有海水的气息,咸咸的。他们住的地方离码头不远,虽然远远不及明洙岛的海美丽,但再看看也是欢喜的。
转头之间,看到一个穿粉色衣衫的姑娘站在码头,似乎满怀心事。
呵,真是无巧不成书。
许是潮笙的目光太犀利,那姑娘也看到了,回头对上她的目光,有一刹那的防备与警戒。
潮笙的目光放向远处,不再看她。她慢慢地踱了过来:“你是追我来的?”
“你值得追吗?”潮笙反问。
星也被问得一噎,“那你为何来这里。”
“那晚放了你,想来你没回去找你姐姐。”
星也冷冷地问道:“关你什么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不过,你姐姐为你这样的妹妹哭干了眼泪,真是白操心!她当你是妹妹,却不知道原来自己养了只白眼狼!”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人。潮笙也不和她多说了,负着手一步步踱走了。
星也忍住和潮笙争吵。白眼狼?她,她才不是这样的!和姐姐分离多时,她并不是不想姐姐不想回去,只是……有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潮笙毫无目的地走走看看。沿着码头建了很多风月场所,不少老鸨在招客人,将潮笙也当成客人使劲地招手,掐着嗓子喊:“公子,我们这儿好多姑娘哟,进来坐坐吧,包您满意……”
潮笙心里不由得有些感伤。那些姑娘家和货品一样被人挑来捡去,还包君满意。想到这一层心里还是感激司辰。如果当年不是他的收留,无法想象她和雪秀会走到怎样境地。所以,不管司辰收留她是不是别有用心,是不是一己私欲,她都对他心存感恩。
“潮笙?”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几分意外和惊喜。
潮笙望向声音来源,眼里折射出欣喜的光芒。“傅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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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码头的酒楼里,傅明琛专注地吃着饭。满桌海味,令他胃口大开。
他乡遇故人,心情着实很不错。潮笙这样想着,又觉得似乎不对。对于她来说,齐国绝不是“他乡”吧。傅明琛自从去游历后,他们有好几个月不曾见面了。傅明琛晒黑了少许,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文质彬彬,干干净净。
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所以埋头大吃。
潮笙笑着问:“何以一整天都吃不上饭?”
他叹了口气:“在一个病人家里耗了一整天,那人差点就死了,将他救活了过来,谁料又死了。”
潮笙脸上的神情变幻了好几次,“那究竟是死了还是活了?”
“又活了。”傅明琛淡然地说,“不过估计撑不了几天又得死。”
“……这病人想来在生生死死徘徊太多次,也极累。”
“我劝他的家人让他好好走,偏偏他们要挽留。殊不知,明明该走了却被召回来,其实要承受更多的痛苦。”
等到傅明琛吃饱喝足,好好地洗净了手,泡了壶茶,靠着窗就着徐徐海风。傅明琛道:“原来司辰也到这边来了。我想桃折镇应当从未如此热闹过吧。”
“来的人确实都身份不凡。”潮笙道,“连天下第一名医都来了,给它长脸不少。”
傅明琛深遂的眸子有笑意:“连你也来打趣我。”
“江湖上都是这么传的,而且你也确实医术不凡,不算打趣。”潮笙认真地说,“听说你每年都会出外游历,但一般一两个月就回金都了,何以这次花了这么长时间?”
“被几个病人绊住了。”他的眼眸黯了黯,“再说,离开金都,也能更好地想想往后的路要如何走。”
“往后的路?你难道准备改行?”
他笑了:“人生的路,不单只有职业,还有很多重要的东西。”
比如呢?潮笙等着他说下去,但他没有接话。
外头传来呦喝声,紧接着是妇人捶胸顿足大哭的声音,他们不由地朝窗口望出去。码头上渐渐聚集了些人群,有些人脱了衣裳跳进水里,像是有人跳海轻生,那些人跳进海里搭救了。
两人倒是将这些事看得很淡,不吃惊也不讶异,也不出去围观。在潮笙看来,自行了断生命的人都有点蠢,那么多人为了活下去而努力,而有些人放着好好的生命只懂得糟蹋浪费。
“对了,”傅明琛道,“你见过齐国送到宋国的质子了吗?”
“你说苏洛?”
“对。你见过他了?”
“见过一次。”
傅明琛道:“我有一次在大街上与他不期而遇。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吃了一惊。”
潮笙望进他眼里。他说:“他长得很像你。你觉得么?”
她的心一跳,半晌才点头道:“是。初次见到他,乃至于听到他的声音,我都愣住了。我以为他是我哥哥——”
“原来你还有哥哥?”认识那么多年,傅明琛对她的身世都不曾问过,他一直以为她和雪秀既然能被司辰带回金都,那应该是两个无家可归的孤女。
潮笙落寞地颔首,“不过,他不是。我哥哥早就死了。”看到他望着自己的眼神有着怜悯,她摊手道,“已经过去八年了,现在想起来也不觉得自己很可怜了。个人有个人的命罢。”
傅明琛执起杯子饮了一口,垂眼说道:“八月十六,我要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