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给客倌们送水。”
不疑有他,打开房门,站在外面的确然是小二,但除了小二外,还站了个抱着双手看好戏的男子。
他一身黑衣,是春秋的装束,没有穿棉服,只在外面披了个黑边银面的豹子皮披风。
王力生脸上顿时像升起彩虹,五颜六色煞是好看,潮笙怔了怔,随即怒目对上抱着双手眼中含笑的连赫。
“连……连兄。”力生毕竟承连赫照顾了几天,不好全然甩开面子。
潮笙撂下话:“力生,你和阮少谦待着。和我连赫有事要谈。”
在力生诧异的目光下,潮笙朝连赫走去,直接抓起他的手臂将他拉着往二楼廊台走。
连赫朝力生笑了笑,慢步跟在潮笙后面,“现在拖着我的手臂又不怕男女授受不清了?”
两人脚下生风,转眼间已到二楼的廊台,这里沿街,外面一副萧索沉寂的景象。
“连赫,你此番救了我和力生,我们很感激。”
“感激的方式是不告而别?”
潮笙为难地说:“我觉得你对我有些误会,既然说不清楚,不如避开不说的好。”
“那你现在拉着我,又是为何?”连赫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你……”潮笙气结,“你不是找上门了吗?我觉得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连赫幽黑的眸子透出笑意:“哦,你误以为我是来找你和力生的?嗯——诚然,我很喜欢你,从第一次在金都见到你便念念不忘,后来多次交集更是让我情根深种。我虽粗人一个也明白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你拒绝得那么干脆利落,我还要追着纠缠不放?我也有尊严的,潮笙。”
他的每个字都像敲打在她心尖。潮笙怔怔地望着他半晌。一见钟情?情根深种?她忽然无法分清事实与玩笑。“所以你不是来找我们的?”
“嗯。看你松了口气的样子,真让我揪心。”连赫叹了口气。
她是松了口气,正视他的眼:“你不过一时迷惘。天涯何处无芳草,只要你放眼望去,一定很快能找到属于你的那朵花。时间不早了,我先别过。告辞。”
连赫没有叫住她,望着她清瘦的身影转身进了客房再也见不到,那含笑的眼神才落寞下来。
他怔怔站了会儿,迈步离去,身后漫下来遍天飞舞的雪花,每一瓣,都仿佛落在他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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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笙睡了一觉醒来,天空还是黑沉沉的,而她已然没了睡意。
方才她做了个梦。漫天飞雪中,有个看不清脸的姑娘家捂着胸口,地上落了一地的血,在雪地里嫣红得刺目。她终于疲累不堪倒在雪地里,一个男子骑着马赶来,箭步下了马,将她拥在怀中,神情哀恸。
全身染了血的姑娘抬手摸上那男子的脸,眷恋不舍,唇角勾起笑意,可挡不住从嘴边溢出来的血。
“我终于自由了。”她笑着,两行清泪却从眼里流了下来。
“不要……你不要走……”那男子的身子在发抖,他的声音也在发抖。
女子的手垂落在雪地上,满天雪花飞舞得更加凄厉了。
潮笙就记得这些片段,分明演的是别人的故事,可她痛心到不能自己。按着还在泛酸的胸口,叹了口气。
半夜失了眠,一些往事总是很容易被想起。司辰将步摇插进她发间,说他喜欢上一个姑娘,却姑娘那对他避之不及的样子;他专注地望着棋盘时低垂下来的眼睛和长长的眼睫,他的目光与她对视时,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想他!尽管如此克制,还是好想他!
她又翻了个身,觉得对自己而言,想他也是奢侈。少想些,心里的沉重会少一些吧?
不经意间,连赫的话再一次在脑海中回放:“诚然,我很喜欢你,从第一次在金都见到你便念念不忘,后来多次交集更是让我情根深种。我虽粗人一个也明白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你拒绝得那么干脆利落,我还要追着纠缠不放?我也有尊严的,潮笙。”
他看起来不是开玩笑。也许真的对她动了心?为什么会呢……她努力回想着第一次和连赫在碰面的样子,却完全想不起来。
一见念念不忘,而后情根深种……
听起来竟然有些恍忽。他若是真的对她动心,也知道是一份无妄的爱恋吧。正如同她与司辰一样……
他若真的喜欢她,她想必已经伤到他了。伤他也非她所愿,她不愿意纠缠,那么不如干脆一点,对她好,对他也好,早些断了念想,才能早日从不该被期待的感情里走出来。
潮笙抱着被子,想到自己与司辰。
从小根深蒂固的念头加上不怎么柔软的个性,她想自己无法接受和其他的女人共侍一夫。她爱一个人,要么全部得到,要么就不要。
司辰不会只有一个黎珺萍,也不会只有一个她。如果将来他果然登上帝位,那后宫佳丽三千……
她苦笑一声,心里的念头渐渐地清晰起来。不,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眼下他喜欢她,她也爱着他,那么两个人就享受这份美好罢。等到不得不面临他的选择时,她就离开。
离开他也许会苦涩,但是比起和别人分享他,面对他会爱上年青秀女、妃子,离开才是更理智的选择。
想到那些事情,她能保持冷静,可抑制不住从心底涌上来的哀凉与悲伤。明明相爱,却知道结局的苦涩,像这冰冷的雪夜,将她淹没。
她睡不着了,睡不着的时候觉得床上的炕简直烫得像烧在心口,她干脆爬了起来,倒一杯几乎要凝成冰渣的水,抿了一口,推开房间的窗子。
冷风顿时灌了进来。她打个激灵,倒也不觉得十分冷。她的房间在二楼,窗子下面是客栈花园,外面是空旷的街道,此时整个延春是沉睡的,几乎没有一丝光亮。黑洞洞的街道,黑黝黝的天空,连月色都被浓厚的云层遮挡住了。
她站在窗口吹风,尖刻的冷使她思绪冷静,握着茶杯的手有些僵硬,但在炕上烤了那么久,她更愿意冰凉一点。
“呜,呜。”细细的低泣声传入耳中。
那声音虽低,也可以分辨得出来是女子的。大半夜的,怎么会有女子在这里哭泣?潮笙下意识地就想出去看看。细听一会儿,那声音是从窗子底下传来的。她探头看了看,果然见两个身影站在花园中,朦胧中看不真切,只感觉大概是一男一女。
“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女子细细碎碎的声音断续地传来,“我为了你离家出走,和父母反目,可你,你怎能如此对我。”
男子的声音有丝无奈,“小荷,你太傻了,纵使为了最爱的男子,也不该和父母反目。这世间,父母比男人可靠得多。”
潮笙一怔,这声音……真耳熟。
“我从小就对你痴心一片,你为何总是看不见我。赫哥哥,你不要对我如此残忍……”
男子叹了口气,“从前我尚无喜欢的人时还不能将就你,现如今就更不能了。你听我的话,找一个爱你的人好好过日子吧。”
女子抽泣得更厉害:“为何如今更不能了?难道你如今有喜欢的姑娘了?”
“是。”
潮笙的心弦紧绷。其实……连赫的声音挺好听的,从前不觉得,如今在这夜色里,他低低的带着磁性的嗓音,像羽毛骚动她的心。
女子啜泣的声音增大:“你只是找借口对不对,你根本没有喜欢的姑娘……”
略略沉默了会儿,他的声音才响起:“她很好,很美。在我眼里是全天下最美的姑娘。”沉吟一声,叹了口气,“她很孤单,又很坚强,就算受了再重的伤连一滴眼泪都不掉,让我心疼。让我想所有都给她,为她磊一个家。”
潮笙听得怔住了。他……他说的是她?
心口酥酥麻麻的,一丝暖意渗入心底。虽然她与连赫没有可能,但听到他和别人真心诚意说对她动了心,心里也不是没有动容的。
她有点自私地想,有个人没有任何目的地喜欢她,这样,真好。
女子哭得更伤心了,‘“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我那样爱着你。你怎么可以看不到我的真心去喜欢别人。”
“小荷,别哭了。”他冷静地说,“女人的眼泪,只有在在乎她的人前面才有用。”
潮笙叹了口气。连赫拒绝的话说得比她还狠。他们再说些什么,她已经没有兴趣再听,掩上窗户,回到炕上。不管困顿与否,她都要再睡一会儿,明天立刻启程回金都。
那一夜之后,她没有再和连赫碰面。也许他是故意避开了见面的机会?不管是哪一种,潮笙觉得不见面也罢。既然她们不会有结果,不如不见。
回金都的路程一切都顺利,半个月后进入宋国国境,王力生和潮笙都狠狠松了口气。进了宋国国境,他们行事就方便得多了。身上有令牌,很多时候当地守城的官兵都会行些方便。
恰恰过了郡边的小镇,路上下了雪,行路有些慢。风雪中看到一辆马车陷在雪地里,力生先放慢了速度,主动过去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正在唉声叹气的车夫见到他们,如同见到救兵:“太好了,你们可否帮我一帮,将我的妻儿送到下个城镇,我的马蹄铁坏了,不肯走路。”
而另一个低头弄马车的人闻言抬头,忽然咧嘴大笑:“力生!潮笙!”
“孟华?你怎么会在这里!”力生开心地大笑,“潮笙,是孟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