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因为受惊,仍然在原地踱来踱去。潮笙轻抚着它的头,抚平它的焦躁,拦马的少年道:“宁姑娘,主子在亭中等你,请入亭一叙。”
“不必了。”潮笙望向亭中的青年,“苏三王爷不是早就起程了么?怎么现今才到了十里亭?”况且,这条路不是通往回齐国的路吧!
“很难猜吗?”苏晟放下茶杯,“在雾气深重的大清早出现在你的必经之路,潮笙,我可不是在赏风景。”
“苏三王爷慢慢吃茶,我还有事在身,先别一步。”
拦马的少年动了动,意欲又拦她。潮笙眉微一挑,“我若是硬要马跑过去,你的腿就要废了。真的要这样莽撞吗?”
少年青筋蓦然现立,随时要爆炸,苏晟轻描淡写地出声:“施远,不得无礼。”
叫施远的少年脾性颇大,虽然苏晟如是说,他不得发作,但脸色仍旧难看,拿眼神悄悄削着潮笙。潮笙面向苏晟:“前些日子苏三王爷已经问过我愿不愿跟你回齐国之事,我有自己的规划,苏三王爷的厚意我心领了。”
“哦?你已经不期待我的承诺了?”苏晟缓缓望向她,“还是你觉得,我没有能力替你平反?”
“那件事,你能帮我自然很好。不能帮也无所谓。”对于苏晟替她家复仇一事,初时她确实很激动,想像着有一天能手刃仇人。可,那害得她家破人亡的是齐国皇帝,灭掉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等冷静下来,她也没有再抱什么想法,此前和他合作,不过是因为能够一箭双雕,让信德帝对颐辰失望,催进废太子一事。或者说,她心底深处并不相信苏晟会帮她。他此番回去,忙着当太子,忙着树人脉和画江山美图,还哪儿记得她是哪根葱姜!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任我。”苏晟平缓地道,“可潮笙,你跟在司辰身边不是长远之计。你是齐国人,难道不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吗?”
潮笙有瞬间的恍忽,但很快,嘲讽的笑爬上嘴角:“家乡之于我还是家乡吗?我在哪儿都没差别!苏三王爷看得起我,十分感谢,然我此生欠了司辰,不管是不是长远之计,除他之外我不可能投效别人。”
他久长地沉默。潮笙道:“话已经说完了。施公子让步。”
施远看了看苏晟。苏晟抬起手,是放行的意思,施远便往回退了两步。
“潮笙,这次的事我很感激你。也算得上你对我有恩情,你虽然不信,我却是个重承诺的人。待我回去坐稳了位子,我会实现诺言。”
潮笙牵牵嘴角,什么也没说,夹紧马颈,甩了马臀一鞭,立时马就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重承诺?潮笙笑笑,何妨说现在风中飘零地位还不稳固的苏晟想多几个能搭把手的人。帮潮笙家里平反,替她复仇,为的只是拉笼她做他身后的人,当他的刀剑。
想想有些可悲,难道她今生的价值只有这些了?
司辰的恩她还没有报完,就算有一天司辰不再需要她,她也不会追随苏晟。真正有离开司辰的那一天,应该是她能够自由呼吸的那一天了吧。
路很长,何其漫漫,她白色的身影在官道上显得渺小孤寂。
天凉,不必赶着中午时间避暑,故而路上格外顺畅,潮笙二十多天便到了郡边。
按孟华给的消息,力生和阮少谦在郡边一带失踪,且这两天收到飞鸽传书说没有他们的任何线索,大约还在宋国境内。如果还在境内就好办多了。
潮笙猜忖着他们俩为何消失,得出三个可能性。一,阮少谦逃跑了,力生去追没追到,无脸传书回京;二,两人一起迷路了;三,两人日久生情私奔了。
又详细猜忖许久,觉得第三条最不靠谱,第二条最有可能。
力生没有方向感是出了名的,可他们去陈国不必翻山越岭,走的都是官道,难不成官道都能走错?
眼见天色黑了,她得回郡边城里找客栈落脚。策马踱了几步,听到有人叫:“公子留步。”
潮笙勒马回头望着来者,是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子,穿米白长衫,戴着方帽。他其貌不扬,但满身书卷气,眉目善良。见潮笙睨着他,他笑呵呵道:“公子别担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个路。”
“你问。”
“此去弘法寺往哪里走?”
前次和司辰一同去弘法寺是坐马车而去,潮笙确实不知道怎么去弘法寺。中年男子遗憾地道:“那罢了,我再问问别人。多谢了。”
潮笙往前策了一段,忽然听到婴孩的哭声,放声大哭,模糊不清地嚷着“娘,娘……”
她勒了马,仔细听了听声音的方向,往一个树林里驾去。越靠近,那哭声越清晰,在一团黑暗中看到个小人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潮笙跳下马,靠近那个小人儿。
小时候看的白话小说中,常有妖怪变做婴孩儿童,谎称自己迷了路需要救助,等帮助他的人到身边时,一口就把帮的人给活吞了。这荒郊僻野之地冒出个痛哭的儿童,潮笙难免有些忐忑。
“小孩。”她警惕地唤他,“你为何在这里?”
“哇……”看起来个子不到潮笙大腿的小童哭得更惨,他跌跌撞撞地朝潮笙扑来,紧紧地抱住她的腿,像溺水的人抱住浮木。“娘,娘……”
“你娘呢?”
“回家,家里。”他哭得抽抽噎噎。
潮笙拿绢子替他擦了擦眼泪,“别哭了,知道家在哪儿吗?我送你回去。”
他哭得更用力了,显然她戳到了他的痛处。他应当是忘了家在何处,迷了路才哭得如此卖力。潮笙头疼了一阵,“不哭,我们来想想办法。”
他抱着她的大腿,她连走也走不了,只能弯身把他抱了起来。一手抱他一手牵着马到林子外,借着月光端视他的模样。
粉妆玉琢的小脸儿,虽然哭得面红耳赤,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两泡眼泪,楚楚可怜。她耐心地问他家住何处,家里有谁,父母叫什么名字。
“雾村,雾村。”他慢慢止了哭,说话还是一抽一抽地。
“你住在雾村?”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潮笙抱着他上马,小家伙立刻不哭了,好奇地摸着马脖子。潮笙一手护他一手拉缰绳,只让马小跑着。
眼下天已经很暗,四处毫无人烟,去哪儿打听雾村在何处?但若是带着他回客栈住一宿,恐怕他的父母要急疯了。
“那里。”小童忽然指着斜前方的一条小径。
“去那里做什么?”
“回家。家在那。”
潮笙将信将疑。拐进那条小径,就看到几十个人人人点着火把,面色严肃地迎面走来。见到马儿和马上的两人,顿时怔愕了。
“斯羽!”有女人带着哭腔尖叫,接着踉跄着朝马儿跑来。
潮笙低头看怀中的人儿,“她是你娘吗?”
他点了点头,潮笙便抱着他翻下马。斯羽被赶过来的母亲死死抱入怀中,边哭边说着:“吓死娘了,你这孩子怎么能乱跑呢!”
“斯羽他娘,找到孩子就好,找到就好啊。”
拿着火把的村民个个都松了口气,潮笙见丢了个孩子,村民们便倾巢出动寻找,这份暖意令她都不禁动容。
她默默牵了马,一人道:“公子,是你带斯羽回来的吧?太感谢了。”
道谢之声一时如泉涌来,潮笙淡淡地道:“是斯羽自己认得路。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不论怎么说,你都是我们村里的恩人。来,来,不嫌弃的话请到村子里,接受我们奉茶。”
“不敢。”潮笙忙拒绝。不过是举手之劳哪至于要他们隆重到奉茶的地步。他
搂着斯羽的少妇擦擦眼泪望着潮笙,恳切地道:“真真感激公子救了我家小儿。咦……公子?”
潮笙的目光对上少妇的脸,有些愕然,“珍瑜,原来他是你的儿子。”
“原来是熟人啊,太好了,太好了。”村民们簇拥着将潮笙带回村子里去了。
珍瑜的丈夫出面把村民散了,还说道:“今晚真是辛苦大家了。明日请大家吃茶。”
潮笙这位“恩人”自被带到珍瑜家中。珍瑜牵着斯羽朝潮笙笑道:“你做了公子打扮,真是差点认不出来了。”
斯羽看看他娘,又看潮笙,笑嘻嘻地说:“娘,你认得这位哥哥?”
“是呀。真是有缘分,”珍瑜搂着斯羽和潮笙道,“幸好你将斯羽带了回来。方才我们都已经急得没了主意了。”
“以后可不能乱跑了。”潮笙点点斯羽的鼻子。
他咧嘴笑,露出一口编贝的牙齿。一双圆眼乌漆漆的,唇红齿白,小小的脸蛋长得着实俊俏。瞧瞧他又瞧瞧珍瑜,觉得他们俩不大像,更不像他的爹。
“宁姑娘不嫌弃的话今晚在寒舍住一晚吧,我把临屋收拾收拾给你住。”
“别麻烦,”潮笙忙推拒,“我在城里找了客栈。”
“这里离城里太远了,夜黑路也不好走,还是住一宿吧。”珍瑜道,“你救了斯羽,我们还不知道要怎么谢你,就让我们尽尽心意吧。”
却之不恭,潮笙只能住了下来。他们因为找斯羽也还没用晚膳,便收缀了几样菜,招呼潮笙一起吃。
斯羽喜欢潮笙,一会儿玩玩她的剑,一会儿摸摸她系在腰上的弩。珍瑜无奈将他拎回来:“你好好吃饭,别吵着客人。”
“无妨,男孩子喜欢刀剑是天性。”
“是呀。让他玩玩有什么关系,我像他这个年纪,已经成天拿着柴刀上山砍柴了。”
“那怎么一样。他……”珍瑜忽然缄了口,看了潮笙一眼,低头吃饭。
斯羽因为迷路哭了太久,饭吃一半就睡着了。珍瑜将他照顾妥贴又出来陪潮笙。“屋子小,你将就住住啊。”
“不会,你别太客气。”相比于她露宿山野,这里住宿已经好很多了。
珍瑜在床边坐了下来,望着潮笙,欲言又止。
“怎么?”潮笙见她似是要说什么又不好开口,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