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玉册阁有数百间讲习的厢房,她挨个走过。因为现在并不是习经的时辰,所以大多数的房间都是空着的。芸浅走到第四十三间时,突然顿住了脚步,只见一个青衣男子背对着门,正坐在垫子上悠然打座。
这衣服上还沾着些许泥土。
伯安?
少女推门而入,王伯安打坐打得专注,浑然没发觉有人进来。芸浅见他无事,暗舒口气,就坐在另一个垫子上,看着他打座。话说他专注的样子真可爱。
王伯安的定力可比芸浅想象的强的多,他坐了一个晚上,一动不动。
半夜灯油都枯了,四周一片黑暗,只有银银的月光透过殿门射了进来,散在王伯安身上,让芸浅误以为他披了层薄薄的银纱。
夜里寒气重,少女怕伯安着凉,将监兵神君身上的披风取下,披在了王伯安身上。
王伯安这才抬了眼皮,“芸浅?你怎么在这。”
芸浅淡淡笑道,“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哪个人坐着睡觉呀。
“刚一个小道士教我一种打座治肺痨的方法,我觉得很有效,所以就试了下。”
芸浅呵呵一笑。
这家伙真是呆得可爱。
清冷的寺庙寂静一片,只能听见远处池塘里的蛙叫。
王伯安用手蘸着水,在地上无聊地写着酸诗:云里轩窗半上钩,望中千里见江流。高林日出三更晓,幽谷风多六月秋。仙骨自怜何日化,尘缘翻觉此生浮。夜深忽起蓬莱兴,飞上青天十二楼。
芸浅静静地坐在蒲团上,看他的写的字清晰地落在大理石铺的地面上。然后蒸发,消失在空气中。“你的字很好看。”
王伯安顿住了发白的手指:“以前你说我字丑,我就勤加练习,现在都成书法大家了。”
芸浅轻扬嘴角,靠在了伯安的肩头,你不想娶,我不想嫁。不如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取暖片刻吧。
伯安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芸浅闭上双眼,呼吸着午夜发冷的空气:“我这种人,是没有爱的,只有恨。”
“我还以为你爱张永。”
芸浅轻笑一声:“我以为,你和别人不一样。没想到,你和别人也是一样的。男人和女人之间,难道只有爱情吗?”走上复仇这条路,她就知道,自己将九死一生,爱?好遥远的一个字。她已经辜负了自己,不想再辜负任何人了。
伯安垂下长长卷卷的睫毛:“其实,你可以活得快乐些的。”
“我不像你,生长在官宦世家,太平盛世。无忧无虑,想做什么做什么。”
无忧无虑?!
伯安从小就是一个人孤单地长大,父亲在外奔波,好几年都回不了一次家。母亲体弱多病,昏迷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多,最终在伯安十三岁时撒手人寰。父亲娶了新的夫人,继母经常虐打伯安,后来又生了个小宝宝,叫守文,父亲就被小不点带在身边。伯安有些难过,父亲以前都没将自己带在身边。
“我也是没爹娘疼的孩子,无忧无虑?芸浅你真会说笑。”
这时突然一堆官兵破门而入,管家李然扑到王伯安身上,“哎呦我的小祖宗,我可算找到你了!”
王伯安诧异道,“找我?找我有什么事么。”
管家一听,哭笑不得,“表少爷,昨天你成亲啊!”
“是么。”王伯安方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啊,忘掉了。”
这一群护卫一听这奇葩竟然连成亲那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掉了,不禁唏嘘一片。
管家也狂汗啊,“表少爷,马车都准备好了,快随小人回府吧!”一大家子都以为你吃多了曼陀罗暴死街头了呢。所有人都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你倒好,悠闲地在道观里打座。
芸浅看着呆呆愣愣的王伯安,嗤笑一声:“谁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王伯安愣了一下,“那恭喜你啊,没有这霉运。”
芸浅唇角微掀,“或许倒霉也是一桩幸事呢。”她无聊地看着窗外的夜景,“话说你明知曼陀罗不适合自己,为何还吃?”
为什么要吃?
你给的,就算是穿肠du药,我也会吃。
虽然新郎成亲当天不见了人影,但王伯安终究是娶了芸玉。
新婚之夜。
王伯安喝得酩酊大醉,他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这么醉过。
芸玉见伯安什么表示都没有,冷哼了一声,你以为装死我就没辙了,来了个霸王硬上弓。
第二天。
王伯安醒来,天还没亮,他头疼得厉害,正欲起床,却又被芸玉拽了回来,“夫君我还要。”
王伯安看着芸玉,突然觉得人生好荒谬。为何成亲前男人和女人拉个手都伤风败俗,一成亲连个前奏都没有就睡在了一起。
什么“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乃人生四大乐事,其他三项王伯安可以理解,不过这洞房花烛夜有什么好乐的。
王伯安推辞道,“我头疼。”
芸玉一听就毛了,也顾不得什么夫为妻纲,三从四德了,张开就嚷道,“你什么意思啊!成亲当日跑掉害得我颜面扫地,被多少人嘲笑!成亲第二天又拒绝我!”她唾沫星子喷王伯安一脸。王伯安被一向端庄贤淑的芸玉突然一吼给震到了,好吧,他还是第一次见温良淑德的芸玉发这么大的火。
不过不要紧,因为他以后会天天见到。
其实芸玉跟河东狮母亲是一样一样的,只是河东狮不会装,她会装而已。现在亲都成了,还装什么装啊!
王伯安心平气和道,“表妹勿恼,有话好好说。”
芸玉朝王伯安叫骂起来,那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王伯安见芸玉胡搅蛮缠,懒得理她,竟转过身神奇地睡着了。睡着了。
芸玉骂得嗓子都冒烟了,也没见王伯安顶嘴,觉得无趣,也就沉默了。不过这表哥长的真漂亮,身材也堪称完美。芸玉又忍不住心猿意马,现在不乘着青春把握良宵难道等着王伯安年老色衰再感慨韶华易逝啊。男人的美貌可维持不了多久的。
念及此处,芸玉又扑上了王伯安。
王伯安一惊,刚才不在吵架么,现在吻自己算怎么回事?话说女孩子不应该矜持点么?原来觉得冷漠淡寡的芸浅是朵奇葩,现在才发现阴晴不定的芸玉才是朵瑰宝啊!
而参加完云bao宝婚礼的爷爷奶奶也收拾好行礼打包回府,临走前还拍着王伯安的肩膀哈哈笑道,“成亲了就是不一样,稳重多了。”
芸玉满脸黑线,他哪里稳重了。
王伦夫妇上了马车就回了京城,王伯安看马车渐行渐远渐无声,只觉一股冷风,嗖嗖吹过。
好想回京城啊!
不过怎么ban呢,都已经应了一斋先生的要求,要留在洪都,在全国最大的南霖书院各成一派,传道授业。
而芸玉邪邪地看着王伯安,突然咆哮道,“看什么看,回去啦!”芸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一惊,姐姐怎么变这样了? 原来从淑良贤惠到泼辣野蛮只需要一晚啊。
这也变得太快了。
芸浅微叹口气,估计芸玉是因为没有嫁入豪门,梦想破灭郁郁寡欢才把气全撒在温润和善的伯安身上吧,反正芸玉料准表哥那种好脾气的家伙怎么样都不会翻脸。
知己知彼,方能百骂夫君而不至被休啊。
芸玉果然是个聪慧之人。
不过伯安就可怜了。
王伯安默不作声,你骂吧骂吧,我不理你,就当修身养性喽。
唐寅斜倚着王伯安扫了他很久,“瞧你身上都什么,你这新娘还挺猛的嘛。”
唐寅这声音不大,但字字可都入了芸玉的耳朵,芸玉早就看唐寅这登徒浪子不爽了,狠狠地把王伯安拉到自己身边,然后用食指指着唐寅的鼻子道,“你,给我滚!我家不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