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才的人离着县城有些距离,为了不被发现,他们几乎走到了千里镜的极限距离,在姜才的视线里,县城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连城墙上的守军都看不到。
不只是下面的弟兄,就连施忠这回也觉得自家老大太过谨慎了,前面一点全都是田地,贼人根本不可能搜索到这里来。
姜才没有理会他们,也不想同他们解释,他知道刘禹想要的是什么战果,为此不惜牺牲了老百姓的利益,如果因为被贼人提早发现而功亏一篑,那就太不值当了,因此他另可做得保守一些。
不过一千多人马,在野地里已经过了一晚上,都是经历了建康之战的老卒,没有人叫苦叫累,反而有种隐隐地兴奋感。姜才要的就是这个,在成为老兵油子之前,这是当兵的最好品质,立功心切勇猛无前。
“贼人似乎上来了。”
耳边响起施忠的声音,他不用提醒,也看到远处的情形,从海岸方向过来的黑压压的人群,在镜头中不过是一片移动的黑影,究竟有多少人,谁也猜不到。
城楼上的刘禹放下了望远镜,贼人已经走到了城下,只须肉眼也看得很清楚,他们一群群地上前来,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外就立定了脚。三五成群地指着城上谈笑着,似乎不是来攻城,而是看戏的一般。
而后面,源源不断的贼人涌了上来,装束各异,手里拿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刘禹觉得有些羞耻,身为一个穿越者,居然被一群乌合之众逼到了城里,不知道说出去会不会给骂死。
“你觉得他们有多少人?”
他走到县丞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县丞被他唬了一跳,转过头看时,脸上一片煞白。
“下官哪数得清,只怕要上万。”
城下的贼人越聚越多,全都堵在正门方向上,这么多人站在一起,就算没什么阵形,可光凭数量就已经很吓人了,守兵们的神色同样不佳,一个个都紧绷着脸孔瞅着下面。
上万?上万好啊,来得少了,哪对得起自己的这一番布置,县丞自然不会像他那样想,外面的贼人数目太大,已经超过了当初崖贼最盛之时。而这琼山县城并不高大,他的信心一下子就没了,腿脚开始打战,双手也不自觉地扶住了垛堞。
“莫怕,只消拖得一时半刻,援军就会到达。”
刘禹对于姜才的战力充满了信心,在这平地之上,就凭这样的队伍,怎么也不可能挡得住那一千多骑的冲击,只是冲散之后无法围歼,少不得要多费一番手脚,不过那也是战后之事了。
对于他的话,县丞还是愿意相信的,因为对方的品级太高,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够得着的,没有必要骗他,更重要的是,他又不是这里的主官,没有必要陪着自己站在城墙上。
“下官......自当尽力。”
说完这句话,县丞似乎恢复了些气力,开始去各段城墙同守军们打气,城墙上一共才二千多人,除了新招的那一部分,还有城中的衙役和乡丁,相比之下,后者因为经历过崖贼围城,倒是比新兵还要镇定些。
守城最大的问题其实既不是兵员的多少,也不是武器的精良,甚至都不是粮食的储备,而是有没有希望,绝望之下,人就会走极端,要么迸发出极大的潜能,要么......直接就崩溃了。
听到会有援军到来,守军多少增加了些士气,纷纷开始按照各自统领的指挥做好守城的准备,滚木、擂石、箭支被放到身边,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了,看到他们的动作,刘禹这才反应过来,琼山县只是一个穷乡僻壤,连官都不愿意来当的小地方,守具自然不可能同建康那等大城相比。
好在外面的贼人也远不如鞑子,大家就当打了平手吧,刘禹盯着城下敌人的动作,发现他们没有准备云梯等物,不知道是不是会从后面抬出来。就在此时,从贼人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一阵接着一阵一直传到城下,引得守军纷纷侧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派个人去问问,他们可愿开城投降,开城的话,某不杀人,只取财,否则......鸡犬不留!”
大档头带着亲信走到阵中,满意地听着手下的欢呼声,趁着士气高涨,他打算先礼后兵,如果城中识相,自己也不用大开杀戒。
随着他的命令,一个贼人摇摇晃晃地走到城门附近,这人胆子还挺大,丝毫不畏惧城上的兵丁,张着大嗓门就把那话复述了一遍,听得刘禹暗暗好笑。
“稚奴......”
一声喊出口,才猛然惊觉小萝莉不在身边,随手拍了拍最近的一个守兵,指着城下的人说道。
“射得到他么?”
“小的试试。”
能看出来,这个新兵大概是第一次射活人,桑木弓在他手中微微发着颤,箭一出去刘禹就知道中不了,因为力道不对,他听过无数次小萝莉射出的箭,知道应该是什么样的声音。
“哈哈!”
城上的守军看着那人被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一齐放声大笑,这番插曲多少冲淡了他们的紧张心理,没人会以为新兵失了手,都当是故意为之呢。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须怪不得某了。”
早就在后面看到了发生的事,大档头从鼻间发出一声,没办法了,要么硬攻要么退回去,现在还有得选么?
“老二!”
“在。”
“你带人从正面上。”
老二应声答道,这也是应有之义,他的本部实力最强,自然要在正面吸引火力,否则何以服众。
“你等各自负责一面,等信号响起,一齐登城,先破城者,可多分一成,有不力者,所得归其他人,可听清了?”
奖罚分明,自然无人置疑,几个大头领分别领命而去,带着所部向四面移动,渐渐地将整个琼山县城围了起来。
刘禹在城墙上看着他们行事,贼人不算笨,知道兵分四路攻打,可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他们拿什么攻城,难道靠人堆?就像玩杂技的叠罗汉那种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城上的守军包括刘禹都等得有点不耐烦时,正面贼人的阵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利的啸声,声音越飞越高,直入云层,原来是一支响箭。
紧接着,从各处城门都传来了同样的啸声,守军们精神一振,心知贼人的攻城就要开始了,刘禹也凝神静气,死死地盯着城下。
马上敌阵就开始了行动,一群贼人呐喊着冲了上来,奇怪的是当先的那群人手里空空如也,不但没有攻城器械,就连兵器也没有拿上一把,他们这是要闹哪样?就在刘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突然注意到了他们背上的东西。
“此城墙高几许?”
刘禹一把将县丞拖过来,急急地问道。
“两丈有余,三丈不足,怎么了?”
县丞看他突然变了脸色,疑惑地问了一句,刘禹一听之下郁闷无比,没想到百般算计,却漏掉了近在眼前的东西!突然间他觉得事情只怕没有预料的那么简单,娘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叫你装逼吧,这下进退不得了。
“啊!”
一声低呼,璟娘痛得皱起了眉头,她的手指头被锈花针刺中,一滴血珠流下来,落到了还未完成的布料上。
不知怎的,这一刻她的精神恍惚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怔怔地呆在了那里,正在房中打扫的听潮听到了,赶紧疾步过来。
“娘子,手流血了。”
“莫管我,先看看弄脏了没有。”
回过神来的璟娘没有去管自己的手,而是注意到了布料上的血渍,手上的这块是浅色暗纹布,这么一块血渍太过显眼,不知道不能不能清除掉。
“无妨地,若是洗不掉,就这般绣出一朵花骨朵,便是了。”
听潮拿了支墨笔,在那一块上勾勒了几笔,一朵含苞欲放的荷花就现出了形状,璟娘左右看了看,确实天衣无缝,这才放下心来。
“娘子不如歇歇,让奴来帮你绣完吧?”
“不必了,你将线条画出来,我呆会自会绣完。”
拗不过璟娘的坚持,听潮只得拿过布料,帮她设计附近的花形,璟娘的痛感已经去得差不多了,她随手裹了块布条,站起身动了动有些酸涨的腰身。
“你果然在家。”
门帘子突然被掀开,一个身影又急又快地闪了进来,听到声音,璟娘微微笑了,自从到了京城,两人还是首次相见呢,她是难得出一次门,而那位不知为何一直都没有上过门。
“我......我来瞅瞅你,顺便看看又有什么好玩的事物了。”
被璟娘这么一言不发地盯着,素来胆大心粗的雉奴有些口舌打结,接着便故作镇定的四处张望,一下子就发现了角落里的两样东西。
“我说吧,还真有新鲜玩艺。”
“先放下,去外面拿些吃食来。”
璟娘没有理她的辩解,而是转身吩咐了一句,听潮知机地答应了一句,起身朝往面走去。
“此物无需用太大力,只要轮子转起来即可,我一日要蹬上一刻钟,每回都要出一身的汗,倒是你气力大,看着便要轻省些。”
雉奴其实很聪明,一看到形状,她差不多就明白要如何做了,十几圈蹬下来,其实并没有用多少劲,可她今天本就不是为此而来的,玩过之后就有些厌厌地,璟娘静静地陪着她,想看看她倒底能忍到几时。
“你每日在家不觉得闷么?”
坐在高高的车垫子上,雉奴停下了脚上的动作,
“有事做便不觉得闷。”
璟娘笑笑说道。
“那......那......”
一时间,雉奴不知道还要问些什么,她根本不擅长这样的事,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
“我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也不知道何时方回,说实话,就在方才,我突然想到了他,还见了血,不知道是凶是吉,心下正不安呢,还好你来了。”
璟娘拍拍她的手背说道,有个关心自已夫君的人,没什么不好,哪怕同是女人,她也想倾诉一番,否则真会憋出病来,而这个女孩是她愿意说也并不反感的。更要紧的是,在她面前自己没有秘密可言,不用假装坚强那么辛苦。
“你放心,无事的,以前他也经常如此,一去多日毫无消息,不也回来了么,我就是来看看你,顺便问上一声。”
雉奴本来低着头,听她一说完偷眼瞧了一下,突然发现璟娘不仅没有笑她,反而两眼含泪好像马上就会落下来,于是赶紧跳下,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不住地出声安慰。
“唔。”璟娘伏在她的肩头,再也忍不住了,嘤嘤地哭出了声,雉奴叹息着拍拍她的后背,这种思念的滋味她怎会不明白,只是自己找不到一个肩头可以放肆地宣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