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操于人手的王霖龙带着亲兵紧赶慢赶,只比刘禹一行晚了一天到达宁海县城。可当他忐忑不安地亲自上门递上自己的拜贴时,却被门房告知信国公因心忧儿子的事病倒了,现在谁都不见,让他悬着的心更是摇晃不定。
县城的驿站中,除了他这位路帅,还有从隔壁庆元府来的沿海制置司参议陈允平,听说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天,而那位海帅却始终没有出现,一时间王霖龙觉得万念俱灰,怕是这一回自己可能过不去了。
让他就此回去,又多少有些不甘心,怀着侥幸的心理,他还是决定先就在县城里住下来,一边着人打探信国公病情,一面想着从别的路子与叶府攀上交情,如果能得到一个进府探病的机会,未必不会有转机。
“这个王霖龙,老夫总觉得就此放他一马,实在是心有不甘。”在他的书房里,叶梦鼎拿着门房送进来的贴子说道,刘禹偷眼望去,老头子虽然一脸的不甘心,可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生气。
“那也容易,丈人若是觉得不解气,待小婿成亲时,多敲他一笔贺礼便是,怎么着也不能比被贼人劫去的少就是。”刘禹故作气愤地说道,叶梦鼎呵呵一笑,将那贴子随手放到一旁。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真正上他上心的还是昨日里刘禹所说的话,想了一晚上,叶梦鼎也不明白他是如何这么笃定的,自己做了几十年的官,主政也有十多年,居然还不如这个愣头小子的分析,如果不得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怕自己今晚又会无眠。
照刘禹的分析,王霖龙此次是在劫难逃了,唯一能救他的人只有叶梦鼎,换了别人肯定不会想到这一层,正是因为如此,这份恩情才弥足珍贵,而让叶梦鼎不解的是,为什么要示恩于他?
“朝堂上下不欲多生事端,就连圣人也应是做此想,所以才会这般动怒,丈人此番主动平息此事,正是公忠体国之举,此其一,其二,就算是拿下了他,围绕这个缺势必又是一番角力,上来的人未必合适,不如让他戴罪为好。”
真正的原因刘禹没办法宣之于口,大变在即,与其上来一个无法掌控的新人,还不如让此人留任,哪怕是为了感恩,他也会护着叶家,而且这样一来,在浙东各州,要行事也会方便不少。
至于他自己,还真没想过来这里,原因很简单,离临安太近了,境内又大都是权贵人家,太皇太后谢氏的老家、自己老丈人的家、还有留梦炎的家都在浙东,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容易引起连锁反应,更何况沿海的几个州还要受沿海制置司节制,他才不想来这么个四处受制的地方呢。
听到他的解释,叶梦鼎不置可否地捋了捋颌下清须,这些面上的理由自然他也想得到,不过凭直觉其中应该还有别的意思,但是刘禹既然不说,他也就不问。这也罢了,可对于他最条那条匪夷所思的建议,就只能用天马行空来形容了,那么问题来了,他凭什么?
“丈人饶了小婿吧,是与不是,过些时日就会见分晓,只是真到了那一天,还望丈人为了这大宋天下,为了黎民百姓,莫做推辞。”刘禹被他的目光打败了,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从史书上看到的吧,如果不是事关重大,他也不会想着扮这种神棍的。
“咸淳元年,老夫就曾出掌海司,记得当时下辖大船七百、中小战船一千二百多艘,守卫着两浙、福建、两广的沿海。十余年过去了,就算不如以前,总数上千大致不会错的,你让老夫现在接下这个位子,有何用意?这里只有你我翁婿,不妨直言。”
“丈人,绍兴三十一年,金人大举南侵,某记得其中有一路便是出自海上,临安府靠海,若是敌从海面来,可收奇效。那一战,若不是李宝破敌于海州,全歼金人水师,就算是采石一战胜了,最后结果如何也难以预料,小子说的可有道理?”
在自己面前的是学问大家、官场老手,刘禹不敢卖弄他的那点历史知识,老老实实地背着史书上的记载,这种结论稍有常识就能得出来,叶梦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如今亦然,鞑子此番不过小败,若是再来,必是水陆并发,大海广袤,朝廷置海司于庆元府,不就是为了拱卫京师吗?然以这次的劫案看来,海司的懈怠尤甚于绍兴府,他日鞑子真的来攻,如何能倚靠,丈人,这便是某的所虑,还请思之。”
刘禹慷慨激昂地说道,从他脸上,叶梦鼎看不出作伪的迹象,可正因为如此才逾发不解。他也算相人无数了,眼前的这个年青人却让他吃不准,叶梦鼎能感觉他并不怵自己,如果这算得上稳重有节的话,那他劝自己接下这个职就有些意思了,为公?他是绝不信的。
“你是说鞑子会复来?有何凭据么。”叶梦鼎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处,鞑子新败之下,怎么也应该休养些时日,听他的口气,似乎马上就会有南侵之举,这又是为什么?
“有,李帅那处已经得到了消息,鞑子在境内大举征发,兵员、粮草、役夫正源源不断集结于各处要地。若不是有意南下,绝不会如此,他的奏书也早就送入了京师,可惜为政事堂诸公所阻。再者,某从贼人口中也得到了消息,鞑子在沿海大肆招募水军,就连盗匪也不放过,此举难道还不足以警醒么?”
刘禹的话让叶梦鼎若有所思,他当然不会怀疑这消息的可靠性,李庭芝的奏书写的什么没人知道,可邸报上原驻建康府的淮西总领所移驻去了安庆府,若说其中没有缘由鬼都不信,如果是这样,刘禹所担忧的事还真是让人无法忽视。
他没有再去问为什么刘禹就笃定了自己会被朝廷起复,若是他真想要这个差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现在为了验证这个年青人的话,他决定静观其变,若是结果确是如此,他才会相信长子叶应及信中所说的,此子果然是个奇人!
软禁于临安城外钱塘驿中几乎被人遗忘的廉希贤等人终于盼到了从北方来的新使,来人带来了元人自己的核查结果。廉希贤看完那封文书,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措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勉强,更何况是呈给宋人。
可是他也明白,这已经是大汗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从大汗给自己的密信中,廉希贤发现他似乎并不着紧那几万俘虏,反而对宋人的军器更感兴趣,希望他们在临安打探出确实的消息,莫非这是自己的错觉?
“廉尚书,什么叫做‘他等是自行其事,并非上峰指令’?一个小小的主事,公然策划刺杀一国大将,你方却推脱毫不知情,这样的结果,你觉得有人信吗?我朝已经足够礼遇了,尔等若是将其视为软弱可欺,怕是打错了算盘!”
果然,前来接洽的新任礼部尚书陈景行匆匆看完,脸色就立时沉了下来,这完全是敷衍之词嘛。现在朝中风向未定,谁也不好公然提出与元人议和,再加之隐隐有边关来报,他们至今还在秣马厉兵,这封文书呈上去,只怕当场就会打回来,自己又何苦去触那个霉头。
“贵官且听某一言,我方已经尽力查证过了,当时确实没有下过那样的指令。若真有其事,某又何必带着使团前来,那不是自投罗网么?此事确是误会,现在错已铸成,应该如何了断,贵方大可提出,某当尽力满足。”
廉希贤只能苦苦劝说,他以自己为例,这也是唯一有利的证据了,陈景行听过脸色稍稍有些缓和,元人怎么也不可能全承其事,现在也不失为一个说法,不过事情太大了,他是无法当场做主的,还得让政事堂诸相公们去做决断。
这个元人有一点说得对,这事总要有个了结,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朝廷不可能让这些使者抵命,那就只能继续交涉,无非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而已,转念一想,他还有一事要问。
“贵方想得差了,我方确实是在征举,那是因为建康城下损失了许多军士,要加以补充。再者,也是为了防备贵方乘胜而进啊,怎会有他意,还是那句话,若是如此,某就不必走上这一趟了,贵官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廉希贤信誓旦旦地说道,陈景行“嗯”了声就告辞而去,他这么问当然不指望有什么答案,只是这样告诉他们,大宋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举动,如此而已。
望着这位与自己品级相当的宋人离去的身影,廉希贤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位陈尚书看来是个务实的,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辞,只要能对上话就好,他最怕的就是宋人不管不顾,那样不但自己原本的使命无法达成,大汗新的要求也难实行,这一趟就真的无功了,甚至都可能难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