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明殿学士、沿江制置、江淮招讨使臣汪立信并
同知枢密院事、两淮制置大使、淮南东路营田大使、河南山东诸路招讨使、知扬州府臣李庭芝及
保康军承宣使、总都督府军事臣张世杰具咸状奏曰:
德祐元年三月中,大军溃于丁家洲,番贼酋首伪称丞相伯颜者率平章阿术、阿刺罕、并参政董文炳、吕文焕等将及马步水军二十余万沿江而下,直欲犯我建康。危急之时,兹有臣幕中机宜刘禹料敌先机,于鲁港会同军中僚属胡三省等人破贼先锋骑军千人,
抢出大军辎重物资数以万计,而后又及时回援,一举荡平城内原都统徐旺荣等人叛国投敌之行,臣遂以此二功保举其直宝章阁、权知建康府。自三月下贼围城以来,历二月有余,大小战事不下百次,全城军民上下一心,毙伤贼军数万人,守将刘禹、金明、姜才
等辈俱是身先士卒,终得城门不失。至五月初,观围城贼军已有疲惫之象,遂与来援的李庭芝所部相约,七日子时许,城兵尽出,金明、刘师勇、刘禹分领步队,姜才领骑军,出其不意,趁夜杀往,贼虽力战,仍未能阻我之势,战至丑时许,终不支而溃败。
我军各部奋力追至江边,与李帅前后相夹,贼酋聚兵数万于伯颜旗下,四面相拒我军不得进。当是时,矢如雨下,姜才领所部骑军冒死突击,死伤籍枕,才每身中一矢,以手断之,马仆,再复起,如是者三,终破阵,直杀至贼旗前,伯颜丧胆而逃,仅以身
免......其后,刘禹更与李帅麾下淮兵阻贼于城西,亲临刀兵,誓死不退,破晓战至午时,张世杰督援军至,断贼退路,又,才再领余骑突阵,身被数十创,斩其帅董文炳于阵前,始获全胜。后论功:以姜才斩将夺旗为第一,以刘禹运筹临阵为其二......
此战共获贼参政董文炳、万户史格、同万户吕师夔、陈奕等之首,俘参政吕文焕、蒙人万户晏彻儿、万户解汝楫、同万户范文虎以下三十余人,士卒五万余,得伯颜大旗一,余者将旗数百面,良马一万余,军械器具不计其数。委获大捷,臣等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一篇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奏书,写得有如后世的网文一般,从武侠到玄幻,虚虚实实,竟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刘禹带来的那些东西,陈宜中的官话带着江南口音,此刻读起来抑扬顿挫,娓娓动听,洪亮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久久不息。
因为并非大朝会,几个人便在较小一点的崇政殿内议事,御座之上,年仅五岁的官家赵隰明显还没有从城楼观礼、万民朝拜的景象中回过神来,仍是一脸的兴奋之情。长长的文章读完,相公们也并没有把这小孩童的反应当一回事,目光都看向了被珠帘遮挡的后座。
帘后的太皇太后谢氏同样地激动不已,只不过年逾花甲,早已学会了克制与掩饰。先前在和宁门的城楼之上,她同官家看着那些骑兵远远地从长街上现身,然后就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随着来骑越行越近,那呼声也逐渐变大,从城楼上听起来,感觉全城都在呼应似的。
来骑并没有纵马飞驰,而是控制着马儿一路小跑,然而五十余人的小队,整齐得如同一骑,就连谢氏这个妇人也看出了道道,这是堂堂得胜之师啊,当他们停在和宁门前之时,谢氏的心情就和城下百姓喊出的口号一样,“天佑大宋!”
从去年七月先帝早逝开始,柄政已经大半年了,有宋以来,像她这样临朝称制的太后不少,可国事艰难如此的并不多。每次下了朝,她都好生羡慕那些在大宋最富强时期的同行们,只需要挂个名就可,多的是名臣良相打理朝政,可自己有什么?
到了今年,北方那个强邻终于露出獠牙,竟然出动大军欲要一举灭国,谢氏看着城下的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军汉,居然是从未有过的顺眼,到了现在这个光景,再多的文人仕子又有什么用,只有这些虎狼之士,才可能保佑自己和官家安枕无忧!
百姓们说得没错,官家是天子,当然能得上天庇佑,大宋立国三百多年了,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就算是倾覆之危也并非没有过,还不是都挺过来了,这一次,也绝不会有事,谢氏暗暗给自己打气,不知不觉心思就飞到了别处。
陈宜中念完奏书半晌了,殿中都没有任何动静,他与王熵、留梦炎二人对视一眼,三人俱是无可奈何。一时间,崇政殿中静得落针可闻,三人只得站在那里各怀心事,静等着太皇太后回过神来。
“各位相公辛苦了,来人,赐座。”只过了一会儿,谢氏就反应过来,赶紧先命人搬来垫子给他们铺上,以示对执政的尊重。陈宜中拿着那份奏书,想着刚才也不知道听没听清,便交给殿中的内侍,让他传给谢氏。
又等了一会,估计谢氏差不多看完了,陈宜中从垫子上直起身,对着御座的方向虚举起白玉圭板,
“启奏太皇太后、官家,此报虽则有三人联署,然依例仍应派出干员往察,建康府距离京师不近,此事需越快越好,否则天气这般炎热,首级难以保存,如果变得面目全非难以辨认那便不好了。”
“老臣王熵附议。”闭目养神的王熵睁开了眼睛,这件事就算是陈宜中不提起,他也会发言的。
“臣留梦炎亦附议。”
“准奏,应遣何人前往,各位卿家不妨提出来。”谢氏将手上的奏章放在一旁,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她有些头疼,这也算是老毛病了,一边的贴身女官赶紧以指压为她舒缓。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王熵与留梦炎都看向了陈宜中,示意让他先来。
“臣保举一人可为正使,兵部侍郎黄镛素有清名,可任之。”陈宜中也不推辞,拱拱手朗声说道。此人是他的同僚,当初一起弹劾奸相丁大全而被时人称为“六君子”,现在是他最得力的同党。
“既然陈相公荐了正使,臣便推举一人辅佐吧,礼部侍郎陈景行老成持重可当此任。”王熵等他说完,缓缓地出声,这种事情自然是少不了礼部的参与,他推举此人也是正理,不管胜果倒底如何,他也得让自己的人去亲自看一看。
“兵部与礼部各出了一人,枢密院正管此事,不妨也遣一人充为副使。”留梦炎最后发言,只不过他没有提出具体的人选,可大家都知道如今的枢密院几乎没有人主事了,最大的官儿除了陈宜中兼任的不算,就只有那个刚刚被提拔的都承旨。
这些提议都没什么可争执的,很快就被谢氏同意,那个枢密院都承旨理所当然地进入了使者队伍,这件事就此议定。接着要议的事则更为重要,那就是枢密院需要任命新的知事,否则这个部门一旦瘫痪,对全国的战事将会是致命的。
“臣保举一人,两淮制置大使李庭芝,朝廷已经多次有议此事,最后都未能成行,此次恰逢大捷,召入京中也是顺理成章。他本人已经是同知枢密院事,臣提议加参知政事衔入政事堂,专备兵事。”留梦炎出人意料地开口说道,这与他平素不争先的调子不符,让陈王二人觉得有些奇怪。
几百里之外的建康城,刘禹拖着疲惫的身体从素白一片的制司府中出来,灵堂已经设好,府中处处白幡招展,一派肃穆的景象。刘禹已经几天没有合眼了,众人是看他快要支持不住,才将他硬赶出去的。
在亲兵搀扶下,刘禹回到了自己的府中,可进了房,躺在床上,却怎么也难以入睡,一闭上眼睛,汪立信那张循循善诱的老脸就会出现在眼前。一直到合上双眼,老人都没有向他提什么要求,可话里话外无不是在让他担起更多的责任来。
说实话,自从穿越以来,刘禹觉得自己过得从来没这么充实过,在这个时空,他不再是那个碌碌无为的小宅男,现在就算再让他回去当个混吃等死衣食无忧的蛀虫,他估计也是不甘心的,尽管这是他以前的终级目标。
在这里呆久了,刘禹感觉自己都快要融了进去,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觉得和自己无关,或者真的像老人说的那样子,自己更适合当一个大宋人吧。也许建功立业才是一个男人最大的追求,每次他在街上看着百姓们投来的感激和敬畏目光,就有着抑制不住的自豪感。
可熟知历史的他更加知道一个事实,大都城里的那个大汗还能活很长的日子,现在元人最大的目标就是这个看似孱弱无比的大宋,这才仅仅是开始,往后的攻击会一波接着一波到来,那时,自己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