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州城头,廉希宪每天都会在上面站一个时辰,有时候多一点有时候少一点,也没个准的,谁在乎呢。
与城里死气沉沉如临大敌不一样,城外热闹得像个集市,宋人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操、训练,围着城池跑圈,口号喊得震天响,军歌一曲接着一曲,他无意中数过一回,居然有三十四首之多,这个结果让他吓了一跳,宋人这是玩垓下之围么?
“大王意气尽,四面楚歌声。”
自幼熟读汉人文章的他,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冒出了这样的句子。
江边一战,打掉了淮西兵团的战意,连带着本地戍军也是意志消沉,能在这种情况下不崩溃,甚至没有出现大面积逃兵,已经堪称精锐了,可是士气呢?廉希宪在他们的脸上,看到的是冷漠,或者说是麻木,这是积年老卒才会有的表情,若是宋人当真攻城,他们会坚守岗位不惜死战,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可宋人偏偏不攻城,城中不缺粮,廉希宪相信宋人知道这一点,因为鄂州是大军中转之所,常年都会备足了超额的粮草,军器甲仗更是堆积如山,因为战事不顺,不知道会延续多久,有备无患嘛。
他想知道的是,宋人究竟要做什么,围困不可行,劝降么,又没有派过人来,每天炫耀似地在城外排出阵型,火枪打得震天响,炒豆般一阵又一阵,刚开始守军还会紧张,后来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只当是瞧个热闹。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今天的热闹有点大。
一队队的宋军依然在列队出营,在此之前,已经完成了跑圈和早餐,甚至简单地洗涮了一下,在整齐的制服加成下,显得精神奕奕,这是每天的日常,不寻常的在于,他们列队完毕之后没有进行射击训练,而是像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城头上的守军也在等待,没过多久,宋人的大营里又有了动静。
从整齐的队列间走出来一队队的军士,除了服装相似,既没有背枪也没有带上多余的事物,他们五人一组在阵前集结,有的人身上背着铁架子,有的背着圆筒子,有的背着长条箱子,这些事物被解下来,有条不紊装配在一起,然后放在脚下,城头上的人盯着他们的动作,全都不明所以,廉希宪法突然想起了逃回来的潭州守军说过的一句话,在攻城之前,宋人会用铺天盖地的炮火,扫清城头上的障碍。
难道就是下面这些又粗_又短的圆管子!
“他们要动手了么?”
史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边,看着城下的情形说了一句,廉希宪不知道如何答他,因为自己也想知道。
宋人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不到片刻功夫,第一批炮弹就从那些又粗_又短的
圆管子里飞出来,廉希宪和史弼等人的好奇心压过了恐惧,不只没有闪避,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炮弹的飞行轨迹,奇怪的是,这些炮弹无一例外全都在脚下炸响,没有一颗飞上城头。
“轰轰”
大部分落在城脚的炮弹轰然炸响,将厚实的城墙震得摇晃不已,廉希宪等人不得不用力抓住堞垛,人人面色发白,只是落在最下头就有如此威势,砸在城头上,有什么能挡得住?
......
一千步左右的距离上,刘禹放下千里镜,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不成,距离太远了,初速不够,挨不到城墙,命炮手前行至五百步。”
这个距离除非城中有那种高过城头的投石机,是不可能打到五百步远的,就算是宋人的神臂弓也一样,在炮手前行的同时,后头的步卒大阵也在依次前行,以防城中突然出击。
63式60迫击炮的射程当然不只这么点,寻常都用在一千步左右的距离,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准头,可那是曲射,今天,所有的炮筒都放得又低又平,几乎就是对着城墙在轰。
拿迫击炮当平射炮用,不是什么稀奇事,当年抗倭战争时,为了敲掉鬼子的炮楼,八路军就曾经尝试过,不过因为膛压太小初速低,射程会大打折扣,大概只有三、四百米,这个距离非常危险,因为已经在三八枪的最佳射程上,就连鬼子的普通士兵也能准确地打中,出于伤亡的考虑,并没有大规模推广。
要论步兵近距离支援武器,对空有红缨5,对坦克有红箭9,反障碍还有火箭弹,特别是被誉为游击神器的107火,才是拔除据点的不二选择,距离远威力大,关键是还不重,完全可以人力或是畜力拉着跑,只是这玩艺的库存似乎不多了,当年大量出口的就有这么一宗,名声一下子在各国打响,从东南亚的热带雨林到黑非洲,从中东到中北美、南美,生产多少卖出多少,实在不行,去弄些40火凑凑数?
就在刘禹心思百转之时,前面的炮手已经移动到位,五百步,要防备的只有城中的骑兵,假如还有的话。
“都打起精神来,多少人在看着呢,给老子长长脸,少不得他的好处。”
马应麟亲自坐镇,虽然技术上不通,可指挥官只需要知道怎么用就行了,在老总的督促下,所有炮手打起十二分精神,将炮筒子放平,角度在十五度以内,炮弹几乎是平着放进去的,缺少重力的加持,于是需要借助一此外力,炮手们用的是最简单的思路,像火枪一样拿棍子捅。
只见同伴将炮弹放进去之后,炮手用一根带把的特制木棍狠狠地捅到底,同时飞快地放开手,底_火与底座重重地相接,同时点燃了尾部的药包,这个过程只有数息,只够他们放开手,炮弹在火药的作用下脱膛而出,带着尾翼直直地飞向远处,城头上的人勃然色变,因为每个人清楚地看到,弹道一下子提高了许多,一头撞到城墙的中部。
“轰”
这一回的震荡来得更加强烈,众人只觉得脚下摇晃得厉害,许多人直接跌坐在了马道上,没等站起身,又一波打击接腫而至。
“轰
轰轰”
连绵不绝的轰炸全都砸在城墙的中下部,一时间砖石飞溅,外层的包砖尽数脱落之后,露出里面的夯土层,紧接着,炮击便在这些淡黄色的硬土里炸响。
如果说,到了这个时候,廉希宪和史弼还不知道宋人想要做什么,那也太侮辱他们的智商了。
“不好了,城墙要塌了?”
“跑啊!”
廉希宪被他的亲兵架着,不由分说往下跑,史弼等人也是跑得飞快,许多赶不及抢到梯子的,径直从上往下跳,城头上顿时乱成了一团,因为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城墙的倒塌已经相去不远,随着炮击的继续,整段墙体的上半部向外倾斜,首先掉下去的是那些守具,床子弩、投石机等等,可怜这些大杀器,连一发都没射出,就成了废墟中的残砾。
同样的情形在城外的四面发生,宋人的炮火既直接又猛烈,全都是冲着城墙去的,高逾数丈、宽达三步的厚重墙体在不断的轰击之下,越来越倾斜,终于轰然坍塌,巨大的尘烟直接天际,将整个城池笼罩在尘土当中,什么也看不清。
城墙竟然倒了?
这个结果不仅让守军震惊,也直接影响到了城中的百姓,那些离城墙近一些的,突然间看到山一样的高墙消失在浓烟中,无不是吓得目瞪口呆,宋人竟然用炮火将城墙生生震坍,让整个城池如同一个剥光了衣衫的少女,暴露在敌人的眼中。
“张府君,这可如何是好?”
眼见城池不保,再顽固的人也会思忖一二,因为家业越大,就越会瞻前顾后,元人七万之众,竟然连城墙都没得守了,那些被墙体压死的,跳下来摔死的,被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石头砸死的,比比皆是,守军是整个事件的经历者,也看得最为真切,所受到的冲击自然最大,幸存者四散奔逃,将消息散布到全城,也让整个鄂州城陷入慌乱当中。
张晏然就站在离城墙不远的地方,按照廉希宪的布置,他带着府中的一干差役和征发的青壮做为辅军,负责补给之用,出了这么大的事,伤者遍地自不必说,满目疮夷的现场,实际上让他们无事可做,因为人人都只有一个念头。
逃命。
可这是城池,被宋人重兵围住的城池,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随本官走。”
张晏然跺了跺脚,带着手下转身就走,沿街的商户和百姓全都紧闭门窗,人人躲在屋子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万胜!”
铺天盖地的呼喊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无数支火枪被高高举起,长长的枪刺在阳光下闪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幸存下来的廉希宪等人犹自胆寒不已,因为他们谁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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