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1275

第二十三章 京观

大体上,雉奴的肤色较深,平日里走在外头,同那些整日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妇人区别不大,不需要像月娥那样用灰泥敷面来掩饰。可是这一回,她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失血的原因,就连红唇都变得透明,面上更是苍白一片,让人看了心惊。

一路返回,雉奴选择的路线并不是最近的一条,几乎就是宋人使团上到大都城的反向版,她为什么会这么走,在随行的军士看来,是因为沿途设置完好的交通站,可以让她不必停留,日夜兼程地赶路,而在她自己的心里,却是另有一番打算。

“到哪里了?”由于伤口的疼痛,她不敢睡得太深,害怕这一觉就再也醒不过来,手里抱着一个大包袱,谁都不让碰,扮成汉军军士的随从劝了几回未果,也就随她去了。

这是一辆双头马车,在需要的时候会插上解家的标志,再加上前面骑马的汉军百户,只要亮出招牌,在北地有谁敢去碰解家的家眷?就连蒙古人听了都是客客气气地,车里的小娘子可是新近补入怯薛的解府二公子身边得用的人,不对现在应该是解府唯一的公子了,没有大二之分。

“快到鄂州城了,还撑得住吗?要不要进城找郎中再看看。”赶车的军士隔着帘子答了一句,过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声音,就明白这个提议被否决了。

雉奴不想说话,不是由于伤痛的原因,而是因为心里压了太多,让她沉重地难以言语。从平躺微微坐起身,她掀开了车厢上的窗帘,看着外头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色,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余了心如止水一般的苍凉。

这一带只存在于她小时候的记忆里,在那些记忆里整条汉水都透着血泪,一路从家乡襄阳府乞讨下来,如果不是碰上汪立信创立新军在城外招兵,她和阿兄只怕已经同那些饿殍一样倒毙在路旁了,或许那样会更好一些?就没有后来的事,他们三兄妹已经在天上团聚了吧。

可是那样还能碰到禹哥儿么?雉奴不敢去想这个问题,求死不成生而更痛,她手里的那个大包袱,里面装的全都是遗物,有杨磊和那些殿直们的,也有老狗子和他的同伴留在客栈里的,还有......禹哥儿让她交与璟娘的,这就是她还能呼吸地唯一原因。

赶车的军士与同行的百户都是襄阳那边的留守者,到了鄂州这边就要联系当地的同伴,将雉奴完好无损地交给他们,再由后者接着送往下一站,这是一个十二个时辰都不用歇息的接力过程,也是最为快捷和稳妥的法子,才能让她短短地十多天就来到了边境之地。

在他们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用传音筒通知了这边,因此,到达鄂州城下的时候,三个汉军装束的男子已经等在了路旁,他们的身后同样跟着一辆马车,为首的那个汉子身高腿长,迎着骑马的百户接过了他的笼头。

“黑牛!你这厮怎得到了,大帅肯放?”负责襄阳一带情报事务的汉军百户同他一样,都是最早跟着刘禹的那五十人中的幸存者,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了,此番看到了,自然都是喜出望外。

“有些事情要做,雉姐儿如何了?可还行得路。”没看到车厢后有人下来,黑牛急急地问道,他并不是这边的人,只是听到了雉姐儿的事,才关心地打听一下。

百户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等到他们一起上前将人从车厢里掺扶下来,黑牛不敢相信这个面容削瘦、眼神无光的女孩,就是那个在军营里到处使坏的指挥妹子,放眼看去,整个人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让走就走让坐就坐,哪里还有一分生气。

“外头日头毒,先上车里歇歇吧。”将她扶到自己带来的马车边上,黑牛已经放弃了问一下当时情况的想法,估计那是雉姐儿最不愿意回忆的往事。

“你是黑牛,我认得你。”雉奴没有上里头去,只是靠坐在了马车后面,就在黑牛打算让她歇一下的时候,不防被叫住了,还好还认得自己,说明脑子没有坏,他转身等着对方的吩咐。

“我要寻一个人,应该就在这城里,能否想个法子,让我看上一眼,只要记得他的样子便可,绝不会动手。”

雉奴慢慢地说出自己的打算,她绕道这里就是想知道,那个直接害死姐姐的凶手,是个什么模样。她给禹哥儿设下的三个月时间,其实包括了这个人在里头。只要两个月之内刘禹不出现,她就会用余下的时间来这里,了结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愿望,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禹哥儿,当然不会再去牵连任何人,成与不成她都会去地府里,质问那个冤家为什么临死都不肯说实话。

听到她说出的那个鞑子情况,黑牛和他的手下面面相觑,他们并不是这里的长驻人员,根本就不熟悉,之所以前来迎接,是由于正好他们也要返回大宋,顺路而已。

“此人是不是叫什么帖儿?”护送她前来的百户在一旁插话道,雉奴只隐隐记得是个蒙古百户,名字倒是听过一回,可哪还记得那么清楚,被这人一提醒,倒是想了起来,的确是这么个名字。

“如果是此人,某知道,当日侍制带人过境时,某与手下就曾发现过他的踪影,后来掌柜的又专门传来消息,叫这边留意此人的行踪,不过他并不驻在这里,而是离此不远的阳逻堡,那边亦有弟兄们在盯着,待某问一问他们便知。”

知道是谁就好,雉奴无力地靠在车厢门上,任他们去联系,方才这么一折腾,她的确有一点累了,此时什么都不想去理,等完成了自己的心愿,还有很长的路要赶,自己必须要保存体力,坚持到回去的那一刻。

鄂州城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守将报来的消息当然不是什么宋军来攻,可是实际情况要比宋人攻来更为棘手,因为事情已经引起了百姓和守军的恐慌,这种恐慌正在城中蔓延,已经到了他们不得不出面的情况。

“在哪里?”廉希宪做为行省最高长官,理所当然地要搞清楚。

“就在城门外不远处的官道上,早上城门一打开,就有百姓前来上报,说是城外突然出现了一座高塔,属下这才带人前去查探,结果还真得发现了他们所说的......那个事物,不敢隐瞒,便赶紧前来向丞相、平章禀报。”新附军千户说得时候言语中还有些颤抖,可见那事物对他的感观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

“前头带路。”廉希宪没有再问是个什么事物,现场是肯定要去的,那是他的责任。

“某也去。”阿里海牙当然不会落下,事情究竟如何他也想知道。

刚刚走出府衙大门,一行人就感受到了城里的那股异样,街上的百姓行色匆匆,相互说话之时也是小心翼翼,时不时地打量一下周围,生怕被人听见,特别是看到他们这些官兵之后,忙不迭地快速避开,似乎他们身上有着无解的瘟疫一般。

“驾!”看到这一切,廉希宪面沉如水,一上马就扬鞭而去,阿里海牙追赶不及,目示随自己而来的一队护卫,对为首的一个大汉吩咐道。

“追上去护着廉丞相。”那个大汉满不在乎调转马头,招呼一声就带着人跟了上去,阿里海牙这才上了自己的马,掉在了后头。

穿过守将说的那个城门,一路跨过吊桥跃过护城河,宽阔的官道上,无数的百姓围作一团,最里层是大队的汉军,他们围成一个圈子,挡着百姓们只能远远地看着,而被千户形容的那个高塔,已经真实地展现在了廉希宪的面前,看到它的一瞬间,他的面色就变得苍白无比,差一点控制不住从马上栽了下来。

“丞相小心。”乃木帖儿飞身下马,一把将他抱住,同他的身高比起来,廉希宪瘦小的身形如若无物,粗壮的手臂上传来的是抑制不住的颤抖,竭力地控制之下,眼神里的恐惧还是表露无疑,因为他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事物,竟然就公然出现在重兵云集的鄂州城下,这份恐惧甚至大过了事物本身。

那个千户没有说错,确实是一座高塔,足足有两个成人叠起来那么高,形状有点像是埃及的金字塔,不过没有那么规则。下粗上细一层层垒上去,随便哪个都能做得到,只不过那些构成塔基的不是砖石木块,也不是铜铁金器,而是......人头!

没有血色的皮肤再刷上生石灰,更是显得恐怖无比,有一些还睁着眼,失去焦距的瞳孔就这么随处打量着周围的人群,将恐怖传递到每个百姓的心中,当然还有强撑着的那些新附军将士们。

“何人所为?”阿里海牙到得最晚,一跳下马就命人开始驱散人群,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问的是一句废话,这么大数目的人头,不会是某个人的行为,只可能是边境后面那个国家的有组织谋划。

“没有找到人,不过属下着人数过了,一共三百七十九颗,除了上面两层三十余颗,余者都是汉人,这里还有他们留下的一张纸,方才赶得急,属下忘了拿出来。”

平静下来之后,廉希宪铁青着脸没有说话,不用那人提醒,他也看到了最上面的两层全是秃发结辫的蒙古人,下面则是披散着头发的汉人,准确地说应当是汉军,只怕级别还不低。

果然,被阿里海牙拿在手里的那张纸,密密集集地记载着他们的名字、职务,每个人都是百户以上的军官,根据和议,元人用江州换回了千户以上的将领,这些百户级的小校就被遗忘在了建康的俘虏营中,为了消除隐患,早在使团南行之时就全数都处死了,留下的人头本是备着祭旗之用的,被李十一一道命令用在了这里。

纸上的最后一行写着几句话,表明了这次事件的因果,“以血洗血,以牙还牙,今日之耻,十倍偿之。”。阿里海牙的手有些颤抖,让他震惊不是这些堆成山的人头,而是宋人的行事效率,要知道他们接到大都急报才刚过不到一刻钟,而宋人至少昨天晚上就在预谋这件事了,他们是如何得知的,如何传递的,又是如何组织的?

“这里的事交与丞相了,某要立时赶回阳逻堡去。”这个认知让阿里海牙心生警惕,宋人的态度十分明确了,这只是一封战书,那么接下来他们会做什么?

“怎么,你怕他们会开战?”廉希宪立刻明白了他的忧虑,如果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鄂州城将会是首当其冲的一个,宋人会从哪里过来?一时间他有些心慌了,只觉得满目都是敌人。

“有备无患,再有兵马过来,你先安置在城外,某回去让骑军将巡逻范围扩大到这一带,不能再让宋人这般毫无顾忌地行事了。”

“好,你要的粮草我会尽快募集,你那里不能再出事了。”

到了这个地步,什么都要先放在一边,廉希宪当然明白同舟共济这个道理,战争一旦提前开展,取得胜利就是唯一的追求,这一点他和阿里海牙没有区别。

“看清了吗,就是那个鞑子身边的那人,最为高大的那一个。”

在雉奴的镜头里,远处那些鞑子的面孔清晰地映入眼帘,顺着军士的提醒,她很快地找到了那个百户的所在。在那个人回首的一刻,整个脸孔被她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中,不需要刻意去记,雉奴相信自己也不会忘掉,除非她停止了呼吸。

“劳烦你们,尽快送我回去。”等到那些鞑子纵马离开,雉奴放下千里镜,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