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呈贵毫不掩饰他的得意之情,长这么大他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做扬眉吐气。在解家的大宅里,当他面带悲切,将解氏父子下落不明、凶多吉少的消息告知那位名义上的当家主母时,后者流露出的绝望神情,让他当时就有大笑出声的冲动。
第二天,那些平素里瞧不起他们母子的人,一大早就排着队在她生母的院子外等着候见,越是势利的人越会见风使舵,他冷眼看着这一切,甚至都失去了报复的心思。只要自己一直得势,这些人就会永远匍匐在自己的脚下,哪怕他们心怀不满,依旧要表现得恭恭敬敬,就像当年的他一样,什么样的报复能比这更解气?
等到进了大都城面见大汗,这种好心情就达到了顶峰,官升半级成为千户算不得什么,为了补偿他们家,大汗破例将他补入怯薛,这可是他的兄长都没能得到的殊荣,意味着自己成了大汗的宿卫,哪里还会把一个普通的汉军千户放在眼中?
这是解家该得的,为了大汗的事业,解家不仅献出了一对父子,还有数千子弟兵,如何对待解家,每一个汉人世家的眼睛都在盯着。解呈贵很清楚,自己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而这一切都来自当初的选择,此时他看到李十一等人格外顺眼,恨不得抱着亲上一口,至于他们做了什么事,那很重要么,杀了哪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见过东家。”在外人面前,李十一等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打开了门以后,他带着所有的手下都聚集在解呈贵的身后,目光警惕地看着那些汉军撤围而去,然后一同向后者见礼。
“好了好了,没人了,老李,这回是谁?”志得意满的解呈贵目送他们走远,转身热情地招呼着,同最初的小心翼翼相比,他现在显得自信而骄傲,毫不在乎地说道。
“一个阉人而已。”李十一当然不会和盘托出,他根本没有联系解呈贵,更没有将这处地方告诉后者,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后者就出现了。
“在宫里听到大汗说起昨晚的事,就知道是你们干的,别这么看某,你们买这地用的可是咱的名义,你说某能不来看看吗?”
解呈贵听出了他的戒备,不过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同李十一的想法一样,他对这些宋人也是利用而已。双方目前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宋人帮他达成了一个做梦都想要的结果,他也乐意投桃报李,毕竟日后还有许多用得着的地方。
“晚上在城里包了一间酒楼,叫上弟兄们,算是你为某接风,怎么样,赏个面子吧。”解呈贵见他们围在门口,没有让自己进去的意思,也不勉强,打了个哈哈说道。
“东家有言,敢不从命,费用都在某身上。”李十一笑容不减,抱拳答道,对方是个聪明人,他当然不会去做扫兴的事。
“哈哈,好。”解呈贵点点头,刚要拨脚离开,又退回来,朝门里望了望说道:“地儿选得不错,就是荒凉了些,哪天你们不要了,留着,某看修个园子正好,回见了老李。”
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解呈贵就带着他的人飞马而去。李十一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地沉下了脸,对方今天的表现,既是示好,也是示威。解呈贵翅膀渐硬,想要一个更高的地位,这是无可厚非的,当初刘禹决定将他捧起来,就想到了这一天,只是捧得越高,他的威胁就会越大,到时候想要控制就难了。
今天的事情是个信号,暴露了许多他们之前忽视的问题,侍制一再强调,要多规划几条退路,可自己呢?李十一在心里反省着,冷汗漱漱而下,如果不是解呈贵恰好回来,为了自保他不得不出面,此刻还有几个人能活着?
做了这一行,就永远不要想着有安全这回事,睡觉都要睁一只眼!李十一默念着这句话,很快就理清了思路,元人只是暂时退去,如果他们将此事上报呢?还要再指望一回解呈贵么,在敌人的地盘上行事,容不得半点侥幸,片刻之后他就有了主意。
“臣狂悖无状,请大汗降罪。”
解呈贵跪倒在地,一脸惶恐的样子,不住地以头抢地,李十一能想到的事情他也想到了,当机立断,直接进宫求见,忽必烈想像不出他会有什么罪,难道这么一会儿就出去杀了个人?那样的话还真有些麻烦。
“起来吧。”在没有了解事情的原委之前,忽必烈也不好打什么包票,只能先挥手让几个臣子退下去,给他留一个私密的空间,这样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有个转寰的余地,毕竟他才刚刚成为自己的亲卫,怎么能马上就打脸不是?
解呈贵谢过,站起身后将事情陈述了一遍,忽必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事情能算大么?当然不大,可是也不小,如果昨天的案子牵涉到了解家的人,那将是一个更大的麻烦。
“你为什么要阻止他们进去?”忽必烈的声音平平淡淡地,但无形产生的威压却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解呈贵不敢看他的眼睛,拼命抑制着那颗乱跳的心。
“小臣惭愧,见他们手持兵刃,意欲动武,一时之间就些情急,那些人都是臣的家仆,忠心护主绝无二意,臣不能让他们无辜受戮,这颗心,就像大汗爱护臣下一般,请陛下明鉴。”
忽必烈看着阶下的这个年青人侃侃而谈,对自己十分畏惧仍在强自支撑,这样的表现令他很满意,虽然还有些小聪明,不过可以理解,得意之下有些忘形,看不过自己的手下被欺负,这有什么?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事情会是解家做的么?想想就十分荒谬,他们同一个中官会有了不起的大仇,会在这大都城里公然行凶?这样的结果就算是真的,他能公告天下么。忽必烈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变得严肃无比。
“胡闹,你做都做了,才来告诉朕,想让朕从轻发落么?让他们搜索是朕下的旨意,就算是王侯之家也概不例外,你凭什么?朕的恩宠就是让你来打朕的军士,违逆朕的旨意,那这大都城里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解呈贵被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打懵了,双腿不由自已地屈下,这一切都是他真实的反应,没有半点虚假在里头。上面的人一言就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这种威权让他颤抖不已,生怕他盛怒之下会宰了自己,之前的小算计已经不翼而飞。
“臣知错了,求大汗宽恕!”等忽必烈的语气稍缓,他忙不迭地开口求饶,生怕听到那句自己最害怕的话。
“你是错了。”忽必烈瞪了他一眼,走下去拍拍他的头,接着说道:“你现在的身份是怯薛,这种事直接去找你的千户,最不济也有必阇赤长他们会处理,为了你的这点小事,朕方才推掉了多少国家大事,不过。”
他语气一转,脸上的寒霜又突然间消失了,笑着说道:“你能主动进宫来坦白,毫不隐瞒这一点很不错,今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像今天一样,能做得到吗?”
解呈贵傻了,他就像刚掉入了一个冰窟里,然后又被人捞起,扔到了火炉上烧烤一般,根本不知道脑子里是什么反应,就连大汗的问话也忘了回答,直直地跪在那里。
“怎么,你还有事要说?不会真的出了人命吧。”忽必烈一脚踢了上去,居然开了个玩笑。
“没、没,小臣是欢喜,谢大汗饶恕,小臣一定忠心不二,死而后已。”解呈贵语无伦次地谢恩道。
“嗯,朕相信你做得到,去吧,记得日后行事不要太过张扬,解家就剩了你一人,要给你祖父还有父亲争口气。”
忽必烈的谆谆之语就像一个本族长辈在教导一般,解呈贵涕泪横流、感激莫名,只差指天发誓了,出大殿的时候还被高高的门槛给绊了一下,惹得宫人无不掩嘴窃笑。
“撒蛮,你觉得解家和此事有无关连?”忽必烈没有笑,他的脸上带了一个玩味的表情,头也不回地问道。
“不是此人做的,这一点臣可以保证。”一个中年蒙古男子从忽必烈的身后现出来,距他大约半步的样子,同他一样盯着大殿外的方向,他的眼中有着抑制不住的忧虑,却不知道要怎么同自己的君主开口。
忽必烈听出了此人的言外之意,事情不是解呈贵做的,因为那时他还在赶回来的路上,而这一路都同此人相伴,根本没有筹划做案的时间,否则就绝逃不过此人的眼睛。
不过此人为人谨慎,并不敢为整个解家打下保票,今天的这事有些不寻常,解呈贵的反应更是有些过了,反而引起了他的注意,只是分寸很难把握,就连大汗都投鼠忌器,他查出了真相又能怎么样?能将解家灭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