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围城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金明这个广州督府却从来没有踏足过广州,而是将幕府和行辕直接设置在了城下。“奉天讨逆”的大旗公开地竖了起来,围城而立的兵营每一天都在扩大,远远地看去就象是一个集市,因为直到目前为止,还不曾有过一次攻城战。
随着钧命被送达各路、府、州、县,陆陆续续地就有兵马开始向这里集结,哪怕是为了应付差事,多的数百人、少的几十人,金明都是来者不拒,强壮些的编入行伍每日里操练,差一点也不要紧,只要有把子力气充个厢军一样有用处,当然弱得连道都走不动的几乎没有,行军本来就是第一轮淘汰。
就这样蚂蚁搬家似地,居然也让围城的总兵力超过了五万,只不过一人多,事情就会很烦,调配安置起来就需要更多的人手,金明帐下最缺的就是这类人。不得已,尚在病中的张青云、甚至于路过这里准备去琼州的叶应有,都被他拉来临时充任了幕中文吏。
“义之,南剑州新到的五百乡兵,仍是按之前议定的法子办理,这登记造册之事,就要劳烦你多费心了,他们的营地在城北,你去的时候带上几只羊,当是劳军之用吧。”
中军大帐里,金明叫着叶应有的字吩咐道,对方不是他的下属,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公子,因此语气中就带着些客气,不但没有疾言厉色,还会详细地解释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因为这不是在海司,没有多少认得他的身份,金明不想出现什么不愉快的事。
不过他这种想法有些多余,经过那次长谈,叶应有已经在努力摆正自己的位置,又有了海司那段时间的历练,虽然还做不到刘禹那样同普通军士打成一片,可他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天生的大气,事实证明一个文人只要不整天摆出一张臭脸,对于普通人来说更容易赢得尊重,而叶应有恰恰就是这么做的。
而金明的态度也让他非常满意,在这些天的相处中,他已经了解了对方其实是个心很细的人,就比如说这一次,让他带上东西其实就是给他做人情,军营里的丘八都是现实货,要折服他们要么有过硬的本事,要么就是这种时不时的来点小恩小惠。
“督帅,那种高地角羊肉质鲜美,京师都等闲难见,不若养着吧。那些兵某看了,虽是乡兵,身高体形比之寻常禁军都不差,某以为他们缺的倒不是吃食,后营中还有些军械,若是督帅同意,某想带些去与他们换装,不知如此措置,妥不妥?”
叶应有的积极性一上来,上面又没有那个要求极严的老子压着,这些简单的道理自然会想得到,不光如此还时常能够举一返三,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当然这样合理的建议金明也是欢迎的,当下便点头应允。
乡兵多以弓箭手为主,不像禁军那样对人的要求高,这批兵源的底子不错,金明也有意加以收编,不过现在还不能急,毕竟二者的职能不一样,待遇也就不同,当兵讲求的是自愿,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刺字的。
金明笑着将他送出帐外,看着叶应有风风火火地上马而去,让他想起了恩公的长子汪麟,也是差不多的出身,一直在军中帮忙,当然还有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刘子青。
他的中军大帐位于城南的一处高地上,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整个大营的情况,城外的坊市都被清理了出来,空地被用于扎营和操练,这支大军人数虽多,可绝大多数是畲人,从来没有过正规的训练,这样的兵是上不得阵的,金明当然不会让他们白白去送死。
于是现在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操练,在他的要求下,四万多畲人按照宋军的编制进行了整合,他带来的两千多中军作为中下级军官被安插了进去,而主官则多为畲人各部的首领,这样一来避免了矛盾,让练兵工作得以有序地展开。
此时,大营内便是这样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畲人能够主动出战,自然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丢掉性命都不怕,平时累一点也自然算不得什么,唯一让人头疼的是,军事技能倒还罢了,军纪却是个伤脑筋的事,想想就知道,一群懒散惯了的人,突然要求他们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这不行那也不行,其混乱程度可想而知。
他的人都是些粗痞,当然不会什么素质教育,看到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手里的鞭子就招呼过去了,嘴里更是骂骂咧咧地不停歇,颇有些后世老美军营的范儿,不过饶是如此,那些歪歪扭扭的军列还是让金明大摇其头,如果这是他的兵,早就亲自抡棒子上了。
没办法呀,宋军最讲究的就是阵法,几万人的大阵,能够做到列而不乱、行而不散、遇敌不溃的就可称良将了,而这些远远不是喊几句口号就能解决的,全靠着平时一天天枯燥无比地训练,就是比之后世的阅兵集训也不会差多少,做得差的可是会丢掉性命的喔。
耐心,一定要有耐心,金明不得不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他们才从军没有多久,一切都不能同日而语,为此,至少短期内他是不会考虑去攻城的,那样除了白白丢掉性命,剩下的就是打击自己的士气。
然而城里的人却不得不防,带着数万乌合之众,城中的守军只要稍有能力,就一眼看得出来,这种军队最怕什么?混乱,而要造成混乱,没有比袭营更直接的事了,建康之战的胜利靠的就是夜袭导致的混乱以至于最后全军崩溃,这是金明最大的功绩,他自己现在处于攻城的位置,当然更加不敢轻视了。
于是,开始围城的第二天,他便亲自带着全军和强征来的民夫一共二十万人,在城下就这么当着守军的面,挖下了一条围着整个泉州城的壕沟。紧接着,在已完成的壕沟后面,总数超过十万的民夫在大军的监控下开始了一项宏大的工程--筑墙。
结果就是,在大营都还没有建立起来的情况下,一道不算很高的墙壁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出现在了城外,然后这道墙被加宽加高,变成了大营的外围,用的材料就是城下被拆除的坊市,这些民夫除了一日三餐,没有任何报酬,因为他们全都是本地人,同城中的叛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是一种变相的惩罚。
封建社会没有什么法不责众,泉州反乱已是事实,想要株连都不需要什么名目,户籍本身就是一种原罪。在朝廷数万大军的眼皮底下,这些本地人不得不俯首贴耳,他们能怨恨的,就是城里那几个将全州拖下水的人,每日里都要指着那边骂上一通,以发泄心里的怨气。
大营安稳了,才能心无旁鹜地进行大练兵,这也是刘禹对他的提出的,攻城不是目地,泉州是一座坚城,强攻除了牺牲巨大,还会让那些叛军同仇敌忾,绝望之下不得不垂死挣扎,最后即使破城了也会得不偿失,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敌人没有援军,随着时间的推移士气只会越来越低,这样一条巨大的围墙,对守军的心理打击是很大的,试想一下,人家既不和你打,也不怕你跑,你还能干什么?等死么。
而金明还有一招杀手锏,等到适当的时候使出来,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眼下还不行,他望着远处的城池,那里已经没有了大宋的旗帜,而总有一天,自己会将它重新插上去,这一天已经不会太远了。
城外的港湾处,冲天的大火已经熄灭,这场火带来的损失是巨大的,二千多只海船被付之一炬,大半个码头附近的房屋被烧毁,上万的船工和百姓无家可归,泉州港这个大宋曾经最为繁华的通商口岸,实际上已经不复存在了。
“再下去几个人,撑木还不够,多立上几根,将那几处都补补。”
杨飞一脸的疲惫样,声音都有些嘶哑了,被大喇叭这么一扩散出来,变得瓮声瓮气地,就连熟悉他的人都未必能听得出来。
他正在指挥一群人搭建栈桥,没有这个大船就只能用小舟一趟趟地往返,算得上是港口的必备设施。可是如今的泉州码头已经一片狼籍,码头下面到处都是漂浮的残木、灰烬、破帆、碎片,海水则呈现出一种暗黑色,就像是被墨染了一般,他不得不投入大量的人手去做一些基础性的工作,以求能尽快地至少是部分恢复码头的功能。
这一次收获最大的就要属他了,朝廷新的任命已经通过快马送到了他的手中,现在他成为了新组建的琼州水军都统,这意味着他将有权建立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船队。船已经有了,此刻就泊在港外,而人,遍地都是,泉州这里随便抓个人都是优秀的船工,因此杨飞一点都不觉得有多辛苦,一颗心早就已经高兴地快要蹦出来。
这一切在数月之前根本不可想像,那个年青官员对他所做的承诺竟然全都成为了现实,仿佛就像做梦一般,有了希望就有了动力,而现在杨飞的心更大了,他相信无论多么宏大的构想,只要是那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的,就一定会实现。
长长的栈桥渐渐成形,修成之后,外面的大船一部分将留在这里做为监视,一部分则会载着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去琼州,他们现在别无选择,因为名义上还属于罪属,官府的力量是巨大的,不想接受的话就只有一个下场,没有人愿意走到那一步。
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将成为他的兵员,强迫也好自愿也罢,都比去本地招募要容易得多,反正之前就是做得这种活计,跟着谁干不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