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一。”
第二日一早,在码头上送走了李庭芝,刘禹并没有马上回城,而是转身上了泊在江边的一条乌蓬船。船上没有任何标志,船头站着一个浑身黝黑的艄公,掀开青布帘子钻入舱中,一个男子早已等候在里头了。
“属下擅作主张,请侍制责罚。”
李十一屈身行了一礼,刘禹打量了一眼这个亲信手下,瘦长的脸颊变得圆润,一把短须双目有神,小肚上赘肉隐现,配上恰到好处的讪笑表情,活脱脱一个北地大掌柜。
“一路辛苦了,坐下说话。”
棚仓不大,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搁了一只方木小几,没有伺候的人,李十一很自然得拿起几上的白瓷茶壶,倒了两盅,他端起一盅一饮而尽,这才将另一只杯子推向刘禹,嘴里不停地陪着笑。
“昨日吃得有些油腻,不住得想喝水,侍制莫要笑话小的。”
“不妨事,方才不觉,现下倒是有些渴了,还有么再来些。”
茶是凉的,还带了股冰凉气,刘禹一气喝完,意犹未尽地笑笑。
“接到传令,某便召集了弟兄们,大部都已潜往大都,余者散在沿路,因不知侍制一行会走哪里,属下想着不如干脆跑上一趟,紧赶慢赶总算没有错过。”
李十一一边添水一边细细地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对于他的解释刘禹并不在意,他知道这种深入敌后的工作,很多时候都需要执行人自行决断,对于这样的自主权他很乐意放下去。
按照约定,一旦出了宋境,行程就将由元人安排,到底会走哪条线他目前也不知道,不过可选择的范围不大,基本上还是能猜到一些的。
“益都那头进行得颇为顺利,那人有些人脉,遍及济南、益都、东平各路,一旦举事必成燎原之势。不过这一切还要多亏了雉姐儿,否则那个老小子可没那么容易松口。”
“喔?怎么回事说说。”
见东家来了兴致,李十一便用略带夸张的语气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刘禹听得频频点头,还真是错有错着,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她得到消息往大都跑。
“如此甚好,你这小子倒是有些艳福,平白无故也能捡着个媳妇儿。”
“还要多谢侍制费心。”
所谓傻人有傻福,难得李十一不好意思,刘禹抓住机会取笑了他一番。
“李相此行是你通报的吧。”
“嘿嘿,瞒不过侍制,属下只告知了黑牛,他是如何说的,属下并不知情。”
这个推测不难做出,朝廷的邸报送到建康只需两日,然而集结大军则远不只此,自然不如即时通信来得便利了,李庭芝大军到得如此迅速,要说没有提前得到消息刘禹是怎么也不肯信的。
“算了,说正事,解家那个小子到了江州左近,有一桩买卖须我等帮忙,这小子也算帮过咱们,这件事某应下了,如何做你去筹划,只一条,一定不能在大宋境内行事。”
这才是他前来见李十一的原因,如果后者没有前来,那刘禹就只能自己做计划了,以他的身份又不太方便,现在有了李十一,正好交到他的手里。
人员都已经到了位,加上李十一自己带来的,足足有两百多人手,打一场小的伏击战都有余了。不过既然是秘密行事,刘禹自然希望动静越小越好,再说了,这样的破事他不想牵涉太深。
帮解呈贵一把,其实也是帮自己,解家在北地的势力很大,李十一对此体会犹深,基本上只要亮出解家的招牌,北方的大多数城池都是通行无阻,解呈贵上了位,短期来说是有益的。
“......解家父子此刻应该同元人使团在一起,他们若是一起走就不要动作,一路跟着就行,若是他们离团别去,你同解小子商议一下,找个稳妥的法子,尽量以他为主。”
将目标人物和大致情况介绍了一遍,李十一很用心得一一记下,这种事情不能强求,能找着机会还好,找不着了也就只能等下次,刘禹可不希望他的人为此白白送命。
此刻,十几个千户以上级别的将校都已经被放回了江州城中的元人使团驻地,无所谓的自然会选择同使团一块离开,反正也就迟上一天两天,而性急等不得的也有,解氏父子便在其中。
“多谢尚书好意,家父既然回了鄂州,某家父子也打算即刻起程,过了江就是蕲州,先到那里再做计较。”
婉拒了廉希贤的挽留,解汝楫还是决定马上就走,他一刻都不想在宋人的地界呆了,哪怕这里不久之前还是自家的。
阿里海牙的大军二天前就已出发,解诚做为水军大将自然也跟了回去,眼见着离家只有两三日的路程,他哪里还呆得住,就连全程走水路他都嫌慢了,选择了从蕲州登陆然后再从黄州转去鄂州,快的话两天就能到了。
廉希贤明白他们的心情,既然劝不动也就随他们去了,好在城外还有张弘范的人马在,解家与张家又是关系匪浅,借一些兵马护送是没有问题的,至少安全方面不用他担心。
经过了一系列的变故,廉希贤也想能早一天回京,他觉得这个刘某人就是个灾星,和他在一起总会碰上倒霉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像汉人所说的八字相克?
站在江州城中,他才微微感到有些后悔,这样的雄城就在自己手里丢掉了,因此对于张弘范的行为,他并没有太多的反感,可能换成自己,也会这么干吧,而这一切的始作甬者,还是那个小子。
“去转告宋人,明日一早起程。”末了他又加上了一句“天凉好赶路。”
“元人也等不及了。”
刘禹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张世杰的大营里,按照约定,后者会与张弘范一同离境,同样是在明天,两人只能趁着这最后的机会聚上一聚,再见就不知道是哪一天了。
“世兄,还是把五娘母子送回岳家吧,大战一起,你这里就凶险了,五娘又有了身孕,京师也好,宁海也罢,总强过跟着你颠簸。不若先去京师某府上,同十三姐作个伴儿,岂不两便?”
“唉,子青你一番好意,某岂能不知,可是五娘不愿,说是生死要在一起。她这性子,某不敢用强,怕坏了腹中孩儿,等回府了某再试试,实在不行,听天由命吧,老天待张某人已然不薄,有妻如此,有儿如此,纵死也无撼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推演的结果惊到了,张世杰今天的情绪不太高,眼睛始终盯着江州城,他的大营设于江岸不远,为的自然是便于从码头登船。
“江州撑不过旬日,赵副使没有时间,子青,那时某该怎么做?”
刘禹能想到的,别人自然也想得到,张世杰拖到现在才问出来,可见已经焦熬良久了。
“江州一失,鞑子必会沿江攻打安庆,怀宁以西都不可守,退吧,退入大别山区,重重大山才是最好的掩护。千万莫要硬拼,只要保得有生力量,鞑子便有后顾之忧,到时候,化整为零、四处袭扰,让鞑子疲于奔命,需要某为你推演么?”
刘禹的新奇理论没有让张世杰惊为天人,因为这里面有个很大的漏洞,他可不是后世的工农党,没有严密的组织,真这么做就是树倒狐狲散的下场,张世杰又不是蠢人,怎么会想不到。
“数万人马龟缩山中,吃食从何来?”张世杰的问题直指关键。
“事在人为,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背后就是淮西,某可能说得理想了些,不过若是能在大别山外,直抵大江的广大区域里,造出一个无人区来,会不会让鞑子的清剿困难重重?”
刘禹并不气馁,他深信办法总比困难多,脑洞一开,思维就活跃起来,倚山为凭,背靠淮西,确实有可能建立一条补给线。张世杰没有想到这一点,是因为古人很少会考虑自己管辖范围之外的事,而刘禹则是从全国一盘棋着眼的,天然就比别人站得高。
纵观历史,你几乎看不到有任何的配合与合作,各路义军、守臣都是各自为战,勇则勇矣,却很容易被元人各个击破,从这一点上说,大宋的败亡是没有任何侥幸的。
“子青,你可真敢想,那可是四个县,二十余万人!”张世杰被他的构想惊到了。
“所以某才说,事在人为,如果让某来做,信不信,一定没问题。”
张世杰不得不信,因为此人在建康府就干过了,这就是文臣和武将的区别,同样的事,文臣来做会轻省得多,就连百姓也更倾向于相信他们,这不公平!张世杰心里哀嚎着。
“无论如何,敌境之中,莫要逞强,那些鞑子不是好相与的。”
被刘禹开导了一番,张世杰的心情好了很多,离别在即,他这种人讲不出什么煽情的话,关怀之心却溢于言表。刘禹点点头,他当然会活着回来,为了这么多关心他的人,也为了脚下的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