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行

第八章(01)霍伦的心思(上)

冬至,是北半球全年中白天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过了冬至,白天就会一天天变长。故而《汉书》中就有“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的说法。《后汉书》也提到,“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后省事。”《晋书》更是直截为它的地位拔高到止次于新春岁首,“魏晋冬至日受万国及百僚称贺……其仪亚于正旦。”可见自古以来,冬至节就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三个节日之一。在这个又被称为“长至节”、“冬节”和“亚岁”的节日里,不仅官府要照例歇衙三天,就连绝大多数商家店铺也会给伙计们放一整天的假。所以冬至那天,燕州城安静地就象大年三十一样。

冬至要用全羊来祭天祭地,还要吃羊肉喝羊肉汤。这是从春秋时期流传下来的风俗,即便是买不起活羊的老百姓,也会割两斤羊肉或者提一嘟噜羊杂,再会拿荞麦面或者白面捏成羊的形状,烤熟或者蒸熟以后奉到祖先神灵们的神位前。当然了,这些祭祀的供品最后都还是落进人的肚子里。这几天里的燕州城,到处都飘荡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羊膻味。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冬至前一天商成在府邸设家宴款待霍伦和霍士其两兄弟,主菜就是一道烤全羊。

羊是苏扎带着几个诃查根护卫精心烤炙的。草原人作羊肉是打小就练出来的好手艺,又舍得放盐巴大酱和香料,当四个兵士把两个盛全羊的大木托盘抬上来时,喷鼻香的金黄色当年生旋角绵羊立刻就引来一堂喝彩。

商成站起来,先给霍伦挑了最好的一块羊里脊,又给霍士其也选了一块好羊肉,顺手用筷子和小银刀给恰逢其会的冉涛碗里也夹了一大块,也没坐下,双手举起盏团团转了一圈,说:“我本来是不能喝酒的。但这杯酒不能不喝。先贺喜六伯,贺喜六伯为咱们酿成的高浓度白酒。”

霍士其和冉涛还有另外一桌的十七婶领着大丫月儿她们几个女娃,大家都捧着盏站起来,一齐对霍伦说:“贺喜六哥(六伯)!”

霍伦端着酒盏,白净的脸膛涨得通红。九月里,他受霍士其的推荐,领了提督府钧令在屹县试酿高浓度白酒。有商成提供的图纸和工艺打基础,又有提督府指示南关大营拨下的大笔钱粮做后盾,他底气十足兼立功心切,干脆连小炉灶实验的过程都没搞,直接就在霍家堡姑娘河边建了个作坊,招揽了一批熟悉酿酒的老匠工就开始大灶蒸烧。他也是运气好,十月中旬四口大灶第一次点火就大功告成,十担粮食出来一百多斤白酒,浓郁的酒香顺姑娘河飘出去几里地,不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蒙来的好运道,他当时就要到燕州来邀功。直到后面几次点火回回都没落空,他心中才算有了底,就连封书信都没写,套了两架马车带上十瓮酒便风风火火地来燕州报喜。他是今天下午申时前后到的燕州,在城门口恰好碰上冬至回家探亲的霍士其,又正赶上商霍两家约齐今天团聚,于是两个人带着酒就直奔商成的宅邸。

他本来是个挺善于说辞的人,可现在却有点不知所措,憋了半天才有点结巴地说:“同喜,大家同喜。”

大家都善意地笑起来,然后学着商成的样,很豪气地把碗盏里的白酒一饮而尽。但是,几乎所有的人马上就是一副古怪的神色。他们哪里知道,这酒闻起来清香,喝进嘴里却是辛辣;这可不是馨香扑鼻的“十里香”或者“七珍澧”,更不是滋味浅薄淡寡的私酿酒,这是霍六依照商成定的标准从前后几批白酒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最上品,是真正的白酒,是为卫军特制的军需。

几个女娃先忍不住,纷纷喷了含在嘴里的酒,一个个离开座位眼泪汪汪咳个不停,慌得堂上几个丫鬟仆妇赶紧过来拍脊背捋胸口。十七婶子脸都被烧红了,抹着眼睛说:“六哥,你带来的这也是酒?我怎么觉得比黄州大蒜榨出来的蒜汁还呛人?”

霍士其的模样不比十七婶好看到哪里去。他倒是从商成和霍伦那里听说过这白酒厉害,可一来自恃善饮,二来看商成眉头都没皱一下就把碗里的白酒一饮而尽,心里难免对两个人的话有点轻视,虽然不象商成那样仰起脖子朝下倒,就贴着碗沿吸溜两口酒吞下肚,登时就觉得从喉咙到胃仿佛被烈焰烧灼一般火辣辣地滚烫,这第三口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又不吐出来在好人前失礼,一头拧着眉头拼命压制翻江倒海般骚动的肚子,一头端着碗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酒席边不知这酒的底细又没吃苦头的人就只有冉涛。他是南方人,来燕州之后就一直因为水土不服而长期犯胃病,直到今年夏天里被下地方视察的商成强制调出敦安之后,身体才渐渐见好。因为大夫交代过一定要忌口慎食,所以他只是把酒沾了沾唇,因此就没遭这个罪。

商成和浅尝辄止的霍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笑起来。

商成让人拿来一根点燃的蜡烛,把火头在倾倒了大半碗的酒盏里一搭,顷刻之间一层透明的蓝色火焰就贴着水面缭绕来去。

他笑着对大家说:“这可不是平常的酒。你们没喝过,自然就觉得它辛辣难以入口。喝惯就好了。”又说,“就算是能喝惯,这酒也不敢多喝。浓度太高,稍微多喝两口就得醉。”这种纯粮食酿出来的烧酒他也喝不惯,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怎么沾酒,三两多白酒下去,现在也觉得两颊发木头脑有点晕眩。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喜欢这个滋味,象二丫,她在吐了酒又咳嗽半天之后,马上就兴致勃勃地开始做新的尝试。现在,她已经适应了这“高浓度白酒”,别人还在抹泪花,她却高兴得眉花眼笑,抿一口酒吃一口菜,自顾自吃喝得高兴,甚至都没去注意商成玩的小把戏。

大家都被酒精燃烧时发出蓝色火焰吓住了。皇天菩萨,这火头子一触就能点燃的东西,人要是喝下去,那还不得把五脏六俯都烧焦?

霍士其盯着火苗出神了半天才咕嘟咽口唾沫。他很早就听商成说过,要酿一种明火能点燃的酒派大用场。他当时还以为商成是在信口开河,谁知道这竟然是真的……问题是,和尚又是打哪里知晓世上竟然有这种东西,又是从什么地方学到酿造它的办法?还有,和尚又是怎么知道那些专门用用酿酒的家什、灶台、管子、烟道以及一个他到现在都不太明白具体含义的新辞一一蒸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