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蓉听这话说的刻薄,她心下虽然对楚家也有埋怨,但事情过去了就只能往好的地方看了,于是开口笑道,“娘,你也别这么说,没人希望祸事发生。左右我如今一根头发都不少的平安回来,什么事也该揭过去了。您老人家也是大人大量,可不能计较这些小事儿啊。”
曹婆子被儿媳捧得有些脸红,伸手扶了扶脑后的金簪,笑道,“成,你如今回来了,我就不跟她们计较了。”
曹姑母也是笑起来,“于家老嫂子这些时日早晚念经就盼着蓉姐儿平安,四莲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吃喝不下,日日掉眼泪,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跑了。就算有再大过错,人家诚心认错,咱们也不能揪着不放啊。蓉姐儿做得对!”
众人正说着话,于桂生已是一手扶着老娘,一手扶着媳妇儿进来了。
董蓉一瞧瘦得差点儿脱形的婆媳俩,着实吓了一跳,不等两人跪下磕头就赶紧扶了她们坐好。
“大娘,你年纪大了,怎么不好好保重身体?几月不见,您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于老太的眼疾这些日子更重了,几乎接近半瞎了,她摸索着拉住董蓉的手,又仔细瞧了半晌才好似终于确认了。于是挣扎着滑下软榻跪倒就是大哭,“东家啊,你可回来了,老婆子要不是盼你平安回来,我早就一头撞死了。都是我们一家害了你啊!”
楚四莲也是哭得软倒在地,也不管会不会压到硕大的肚子,咣咣磕起头来就没完了。
董蓉扶了这个,又掺那个,手忙脚乱的好不容易把婆媳俩重新安置在软榻上,这才苦笑道,“大娘,当初我被蛇咬,可是您冒险吸毒血救了我一命。就算先前这祸事因你们一家而起,功过相抵也算是顶平了。你们切不可心里存了疙瘩,这日子还就要好好过,四莲也要养好身体。岛上如今是百废待兴,咱们要忙的事情多着呢,可缺不得你们给我打帮手。”
于老太和楚四莲听得有活计忙碌,不但不犯愁,反倒更欢喜起来。对于他们来说,多做活儿就能多赎罪,心里的愧疚才能减轻一些。
董蓉自然知道她们所想,心下暗暗叹气,有些事情只能让时间慢慢冲淡了。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天色就黯了下来,梅花儿带着王家的大妞和二妞,还有两个脸孔陌生的妇人忙着摆饭桌儿。
董蓉好奇问询,才知那两个妇人是陈家的子侄媳妇儿,当初刚开始占岛的时候就守在这里。她于是就唤两个憨厚腼腆的妇人上前,亲热寒暄了几句。一直没有机会凑到主子跟前的乙八极有眼色的抱了妆盒过来,董蓉赞赏的笑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末了就拿了两根精致的银簪子赠给两个妇人。
两个夫人诚惶诚恐的推让不过,就跪地接了,转而满脸喜色的退了下去。
一时众人简单吃了顿团圆饭,就各自散去安歇了。虽然屋子用物还有些陌生,但毕竟是到家了,董蓉只觉疲倦像潮水一般从身体里席卷而出,困乏得睁眼都费劲。
不过想想三个分别多日的孩儿,还有初到海岛的噶尔迪,以及水土不服卧床久病的文娘,她又强撑着去各处转了一圈儿。
噶尔迪正在苏德的伺候下洗脚,眼睛呆呆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董蓉见此就笑着上前问道,“怎么了,噶尔迪,可是被海浪声吵的睡不着?”
苏德赶紧起身行礼,噶尔迪也要起来却被董蓉按着坐了回去。苏德快手快脚替小主子擦了脚,然后就退了出去。
董蓉揽了噶尔迪在怀里,轻声说道,“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有事尽管跟母亲说。启哥儿和明哥儿、晨曦都还小,以后你这当兄长的可要学好文武艺,帮着母亲保护他们。好不好?”
噶尔迪重重点头,末了低声说道,“母亲,我就是想念草原了。不知道…”
董蓉叹气,轻轻拍着噶尔迪的背,安慰道,“不要想太多,待你长大就会回去了。睡吧,母亲陪着你。”
“嗯。”噶尔迪低声应了,不知是母亲的怀抱让他安了心,还是一路奔波太过疲惫,很快,屋子里就响了轻微的鼾声。
董蓉小心翼翼把他挪到了被窝里,又盖了一床薄薄的被单,这才掩好纱帐走出门去。
苏德正坐在台阶上守候,赶紧起身上前行礼,董蓉虚扶他一把,笑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大叔不要如此客套。噶尔迪但凡有事,不论大小,你都直接找我禀报,一定不能委屈了他,知道吗?”
苏德重重点头,差点儿又红了眼圈儿。董蓉想起死得悲惨又委屈的格日勒图也是叹了气,末了带着站在不远处的乙八又去了文娘的屋子。
不知是不是带着三个孩子一路难逃,承受了太大的压力,文娘自从上岛就一直病着,今日听得东家终于到了,就挣扎着起来梳洗,打算去给东家磕头。不想东家居然亲自来看她,她激动就要下跪。
董蓉却是扶了她,真心道谢,“当日那般凶险,多亏了你保护着三个孩子一路南来。文娘,以后不管你是否再嫁,慕容家都会奉养你终老。”
文娘听得眼泪扑簌簌掉个不停,她一个寡妇,若说不担心老无所依,那绝对是假话。如今东家亲口承诺,她没了后顾之忧,心下那种欢喜和感激真是无以言表。
“谢东家,谢东家!”
“是我该谢你才对,你要赶紧养好身子,我身边可离不得你。乙八和紫竹年纪小,平日还要你压阵呢。”
“好,东家,明日我就起来当值。”
“也不用那么急,养好身体最重要。”
主仆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儿,董蓉这才笑着离开,留下文娘自觉浑身轻松,好似病症一下子去了大半,就连苍白的脸色都变得红润起来,看得随后赶来的福子惊喜不已。
慕容怀德正陪着孩子们坐在凉席上玩耍,启哥儿和明哥儿都是淘气包,在爹爹身上爬上爬下,没个老实的时候。倒是晨曦,扯着爹爹腰间的玉佩玩得认真。
董蓉走到门外,见此就依在门框上看着父子四人其乐融融,心下感慨万千。这世上没有比家人平安守在一起更幸福的事了,虽说她经历了诸多磨难,好在上天垂怜,她终于又回到夫君和孩子身边了。
慕容怀德耳朵灵醒,听得门外有动静就抬起头来,正好见得爱妻一脸幸福模样,于是就笑了起来。
三个孩子扭头看见娘亲,纷纷伸手要抱抱。董蓉走上前挨个亲了亲,想了想还是唤了奶娘进来抱他们去洗漱睡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错过了平日睡觉的时辰,身体的生物钟被搅乱,以后就不好哄了。
夫妻俩牵着手慢慢走回了主屋,紫竹已是拾掇好床铺,又点了几支安神香。董蓉见她困得哈欠连天,就撵她和乙八赶紧去睡了。
慕容怀德搂着爱妻躺在凉席上,耳边听着隐隐海浪声,犹豫了很久还是准备把他明早就要返回北蛮的事情说一下。
可惜,低头时却见董蓉已是睡得香甜,于是心下一软,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一记就也睡去了。
董蓉这一觉睡得极沉,待得醒来时候眼见窗外已是大亮,她惊得猛然坐起。待得想起已是回到家里,就又重新躺下想要偷偷懒。
紫竹和乙八悄悄进来看见主子睁了眼,于是笑嘻嘻上前说道,“夫人,您再不起,王爷都要出发了。”
“出发?他要去哪里?”董蓉心下突然发慌,一边胡乱穿衣一边问着。
乙八眨巴着大眼睛,应道,“咦,夫人,你不知道吗,王爷正召集暗营的教头们,要再去一次北蛮呢。”
“什么?”董蓉惊得声音都变了,也顾不得衣衫带子都没系全就跑了出去,结果正好撞到上台阶的慕容怀德怀里。
“你不是说要陪在我们母子身边,不再离开了吗?怎么才团聚一晚就又要走了?”
慕容怀德见她脸色都白了,猜得她是真吓到了,于是赶紧扶了她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解释道,“草原那里虽说暂时还算安稳,但是大王子那个人极度好战,若是等他巩固了手里的权力,必定要进犯大齐。再者说,他也是杀了格日勒图的罪魁祸首。我这次一定要除掉他,如此一来,大齐十年内都不必担心边关战事,嘎尔迪将来回草原统一各部族也会顺遂很多。”
“但是…”董蓉急得紧紧扯了手里的帕子,她自然明白自家夫君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那场混战给她留下的记忆太过残酷,她实在不愿夫君再度涉险。他们一家人好不容易重新团聚,若是再出了什么差错,可如何是好?
慕容怀德心下叹气,脸上却自信满满笑道,“你放心,我这次带的人手都是暗营的教头。他们隐退暗营之前都是江湖上数得上名头的好手,而且这次不是救人,没有顾忌,只取大王子的人头,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我会快去快回,不到两月必定回返。岛上的事情我也安排妥当了,你只管照顾好孩子就是了。”
董蓉皱了眉头,还想要说话的时候,甲一却是从院子外面跑了进来,大声禀告道,“王爷,冯先生传来密信!皇上殡天了,再有两日消息就会传到海宁这边来。”
慕容怀德惊得猛然站了起来,问道,“先生可说,皇上因何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