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怀扫了一眼他脚上磨的几乎没了底儿的鞋子,起身从马背的褡裢里取出一双新鞋替他换上了。甲一熬了几日夜,这会儿终于可以放心睡一觉儿了,呼噜打得山响,根本不知道主子在替他换鞋子。
但不远处分头警戒和歇息的暗卫们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于是负责警戒的越发警醒,躺着歇息的也爬起来把刀剑磨得雪亮…
大金王城的夜是安静的,初冬的寒风肆意的呼啸而过,吹得牛羊都缩了脖子挤在一处取暖,无数只烧着牛油的大铜锅被挂在木栅栏上,照在巡逻走过的蛮兵们身上,影子拉得老长。
午夜时,守着后门的蛮兵开始换岗,刚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脑子还有些不清醒的小头领,伸手塞给先前值班的兄弟一只羊皮口袋,随口问道,“怎么样,没什么动静吧?”
那人接了羊皮口袋咕咚咚喝了几口烈酒,顿时就觉冻僵的身体暖和许多,于是长长吐了一口酒气,满不在意的应道,“放心,连只夜鹰都没飞过。咱们大金勇士的铁蹄没去踩碎敌人的头颅就是仁慈了,难道你还怕那些懦弱的羔羊壮着胆子子杀过来吗?”
那小首领听得哈哈笑了起来,“这话说的太对了,得了,这袋子酒你拿回去慢慢喝吧,我再守会儿天就亮了。”
“那谢了兄弟,这袋子好酒下肚子,我可能睡个好觉!”
两人说说笑笑着交接了岗位,谁也没有发现就在他们身后,一个黑影迅速一闪而过。
慕容怀德静静伏在草窝里,虽说蒿草浓密,但依旧遮不住寒风,刮在脸上就像针扎一般刺痛。他却恍然未觉一般,紧紧盯着前方的原野,一个暗卫潜伏在他身旁,眼见主子这般,就悄悄挪了挪身子,想着替主子稍稍挡些风寒也好。可慕容怀德却伸手推了他,小声说道,“你小子的身板还没我厚实,逞什么能?老实趴着吧,待得这次顺利救了王妃回去,咱们全家就要搬去大齐极南之地,那里一年四季都热得要打赤膊,你就是想吹吹这样的寒风也没机会了。”
暗卫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而聪目明是基本功夫,自然各个都把主子的话听的清清楚楚。有那好奇心重的就压低声音追问道,“主子,那么热的地方,是不是把人都晒得黑漆漆的。大男人倒是没什么,那姑娘怎么办,能嫁出去吗?”
慕容怀德揪下一根草儿塞到嘴里胡乱嚼着,随口应道,“放心,这天下就没有嫁不出去的姑娘。到时候让王妃做主给你也娶一个,你若是相中哪棵树上的果子,不用开口,你婆娘就爬上去摘回来一堆。”
“啊,不要啊,王爷,属下想娶个漂亮媳妇,不要黑猴子!”
众人闻言都是低头偷笑起来,惹得那暗卫更着急了,“你们笑啥,要娶黑猴子,你们也跑不了。”
这般说笑一番,凝重的紧张氛围倒是轻了许多。众人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见得一个黑影从远处跑了过来。
甲一几乎是贴着草丛直接窜进了草窝子,他喘息了好半晌又喝了几口水,这才低声禀告道,“王爷,我找到乙三乙四那两个笨蛋小子了。他们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混进了汗王的宫殿,乙三跟在御医身边打杂,乙四负责喂养御马。关于主母之事,他们还真知道的不少。
乙三说,主母和云睿兄妹是被大王子手下的将军掠来的,路上染了风寒,很是凶险。结果二王子不知道在哪里得了消息,对整个王城宣称主母对他有救命之恩,硬是从大王子手里把主母抢了过去,还找了御医给主母治病。主母如今已经痊愈,一直住在二王子的毡房里,很得二王子…厚待,但二王子从未留下过夜。”
慕容怀德听得爱妻平安无事,终于放下了高悬多少日的心,手下也松开了两团被抓的粉碎的茅草。不过,他转而又皱了眉头,董蓉虽说比之普通妇人要自由许多,时常会进城处置生意产业,也曾带人赶赴京都,但对于男女大防还是很在意的。她到底是在哪里救了大金二王子一命,难道是二王子为了霸占她特意散布的谣言?
这般想着,他脑海却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恼得他立时就红了眼睛,“金北望?望北金!”
甲一正按摩着自己的腿肚子,来回飞奔几十里,虽然不算累,但肌肉却是有些紧绷了。
他听得主子这般说也是想起当日去军城探望董平之时,主母还真是救了一主二仆,当初倒也不觉他们如何古怪,如今仔细想来,那三人的容貌身形倒真是有些异与大齐之人。
“金老板就是大金二王子!”甲一惊得瞪了眼睛,待得想起乙三乙四说起的只言片语,于是赶紧又道,“王爷,乙三说最近大金正在调兵,好像要进行什么大事。若是金北望就是二王子,那他先前岂不是在大齐打探虚实。这次…难道这些蛮子要攻打大齐?”
暗卫们惊得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大齐百年未曾经历战争,上到朝堂,下到百姓,早已习惯了笙歌曼舞的太平日子。若是北蛮骑兵突然攻至,那岂不是灭国在即!
慕容怀德也是皱了眉头,脑子里飞快计算得失,好半晌才说道,“这消息事关重大,还是要再仔细打探。没有确切证据,就是消息送回大齐,也不会有人相信。另外,蜡丸送出去了。”
“送了,”甲一点头,“乙三说,他明日正好要跟着御医去给主母复诊,到时候一定会找机会送到主母手里。”
慕容怀德扭头望着空旷幽暗的原野,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似要从呼啸的寒风里嗅闻到熟悉的气息一般。可惜风里除了枯草之气就浓浓的腥膻,半点儿也没有那种甜美温暖的果香。他的爱妻一定在焦急等待他的到来吧…
董蓉这一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外面呼啸的北风好像要告诉她什么,可是仔细听听又只有巡逻兵卒重重的脚步声和马屁偶尔喷出的响鼻。她叹了口气,拉起了厚厚的锦被,强迫自己睡去。
可是,哪怕这锦被是格日勒图从汗王宫里为她讨回的,号称最是暖和轻柔,但依旧捂不热她的心,她的心里、梦里,满满都是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她的家园。
她在千里第一万次祈祷,祈祷老天爷再偏爱她一次,一定要助她平安归去…
已经年过半百的汉医,小心翼翼随着苏德大管家进了毡房,只偷偷扫了一眼端坐在桌案后的二王子和脸色憔悴的女贵人,他就忍不住苦了脸。心下不禁暗自埋怨自己这位同族,每日补药喝着,又有王子宠着,怎么就不能活蹦乱跳的过日子,非要连累得他这老人家都跟着提心吊胆。
但是腹诽归腹诽,他还是不敢怠慢。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他总算稍稍放了心,恭敬的弯腰同二王子禀告道,“殿下,贵人的身子已是完全痊愈了,以后再也不用喝药调理了。”
格日勒图扫了一眼脸色淡漠的女子,心头忍不住郁结,喝问道,“胡说,你没见贵人脸色极差,定然是哪里有病痛,你这个庸医没有诊治出来。”
汉医吓得赶紧跪了下来,开口辩解道,“殿下息怒,老奴以项上人头担保,贵人的身体已是恢复如初。之所以脸色不好,许是有些心气郁结,只要能欢喜起来,定然会气色红润。”
董蓉望着跪伏在地上的老汉医,头发已是花白大半,与曹家老爹年纪相仿,于是心下一软,开口帮腔道,“殿下,我确实已经痊愈了。这些时日倒是劳累这位老伯了,小女子在这里郑重谢过老伯救命之恩。”
说着话,她就起身同汉医行礼,慌得汉医连忙爬到一旁,不肯受礼。
格日勒图终于逼得心仪开口,嘴角忍不住高高翘了起来,于是挥手道,“既然贵人有话,你就下去吧,随时听命。”
老汉医如蒙大赦一般,连连磕头,然后跌跌撞撞就跑了出去。
“既然你已是病愈,不如出去走走吧。我前日挑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带你骑上跑几圈,如何?”
格日勒图笑着一边提议一边站起身,待得伸手想要扶起董蓉,她却侧身闪开了,淡淡说道,“抱歉,殿下,我今日有些不舒坦,改日吧。”
格日勒图身子一僵,双手暮然握成了拳头,方才明明老汉医已经说痊愈了,她依旧以这样的借口拒绝,明显就是不想同自己相处。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我待你还不够好吗?”
“好啊,”董蓉站起身,一边整理自己的裙摆一边挑眉问道,“但…这同我有什么关系?”
“好,好!”格日勒图气得脖子上青筋都跳了起来,他极想伸手死死抱了这个可恶又让他万般倾心的女人,狠狠对着她那张刻薄的小嘴儿咬下去,但是心底的一丝不舍却生生拦了他的脚步。
“你是在等他来救你吧?那好,我就让你看看,是我更强大,还是他更奸诈!”
格日勒图狠狠一甩袖子就出了毡房,董蓉望着飘落在地毯上的一块锦帕,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她上前两步捡了起来细看,这才想明白为何觉得熟悉。她的针线活计原本很好,但后来日子宽裕就慢慢生疏了。曹二姐儿和紫竹等人偶尔凑在一处绣花就就会笑她几句。她索性就在新奇绣样儿上下了功夫,特意画了各色花朵的图案绣在帕子上。这个绣着四叶草的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