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平完全不知薛大少动起了坏心眼儿,许是那一盒小酥饼的功劳,一众同窗们待他日渐亲厚。大伙儿一起读书一起吃饭,闲时又常常坐在树荫下高谈阔论,诗词歌赋,民生轶事,无所不谈,无所不论,真是其乐融融又万般自在。
再说薛大少指使小厮拿了银钱去寻街面上的地痞,打算要他们去董家那卖冰的小院儿打砸一番,替他出一口恶气。不想那些地痞先前收银子还极痛快,待得听说要去寻卖冰曹娘子的麻烦却立刻把银子又塞了回来,死活不肯接下这活计不说,还连拉带扯把小厮撵了出去。
那小厮也是个倔脾气,自小伺候着薛家主子都没受过啥委屈,不想这次居然让一群地痞打了脸,他哪里能够忍受,于是不吃不喝在地痞门外守了一天一夜。后来还是那地痞实在禁不住他蹲在门前跟讨债鬼一般难缠,这才收了十两银子,小心翼翼说起了其中原委。
原来,那曹娘子卖冰的生意刚刚红火之后,很多地痞探清楚了她的底细就都打算上门去弄些银子花花。可是,一连去了三四波,每伙人都未曾到得小院门口就被不知哪里出现的壮汉揽着脖子扯到了暗处,再出现在人前时不是这个折了一只胳膊就是那个断了一条大腿,可谓凄惨之极。
当然也有那不信邪的狠人,带了十几个好手打算啃啃这块硬骨头。可是,这次更是诡异,一伙人出了城门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的影子。
漂泊江湖多年的地痞们终于实实在在嗅到了这些怪事中的危险味道,于是不约而同把城外曹娘子的小院儿当成了禁地,哪怕荷包再干瘪也不敢打那里的主意。而如今薛家小厮居然要他们去砸曹娘子的生意,他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接着生意啊。银子是好,但没命花就是白扯了。
薛大少听得小厮回报也犯了猜疑,难道董家和曹家不只是普通农家那么简单,他们背后还有什么大人物在撑腰?他虽然自小被父母娇惯,养成了跋扈霸道的脾气,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蠢得没有脑子。既然花钱找人捣乱不成就暂时先忍忍,天长日久,只要董家姐弟还在青县之内就总有他报仇雪恨的时候。
董蓉根本不知道一盘酥饼也会替自家招来小人算计,自那以后每隔三四日都要做些吃食送去书院侧门。而董平每每接到食盒,刚刚捡出一份孝敬先生,剩下就全被嗅着香气聚来的同窗们你一口我一块的吃个精光。
喜子贪吃,可惜女主子送来的好东西轮到自己嘴里总是只有那么可怜巴巴的一两个,于是他估算着又到了家里送吃食的日子就跑去小门儿那里等候。
老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守门老头儿又收了董蓉一包盐水花生,再瞧瞧笑得讨好之极的喜子就吱呀开了一条门缝儿让他出去透口气。
董蓉见到喜子很是高兴,拉着他把弟弟平日的作息问了个仔细。喜子一一答得清楚又明白,末了却支支吾吾请求主子下次送吃食多加些份量,然后又把众人如何厚脸皮上门抢吃食的事说了一遍。
董蓉听得他说完,觉得很是好笑,但到底答应他下次会多送一些,这才撵了几乎要跳起来的小童进门。
回去以后,董蓉找了个清净的晚上一边思量一边写了厚厚一封信给弟弟,等到再送点心的时候就一并放在了食盒里。董平接了信仔细看过又琢磨了半晚,然后再去好友那里走动就改了先前的矜持模样。今日向家里藏书多的人借几本游记,明日又玩笑着从某人那里抢得一块残墨,总之大有收回利息的架势。
原本徐茂等人也总为上门蹭吃喝而脸红,但董家的吃食做得实在是美味之极,他们肚腹里饱受“猪食”摧残的肠胃实在耐不住诱惑。众人有心买些回礼又觉轻重不好拿捏,正是为难的时候,董平主动变身成“强盗”了,于是但凡被“打劫”过的人再去小院儿吃喝就理直气壮许多。
而杨先生那里的一份儿“孝敬”也照旧按时送上,只不过董平慢慢把时机改在了下午先生们聚在一起喝茶赏景的时候。董家的点心新奇又美味,自然受到了一众先生的欢迎。
杨先生也因为有个知礼孝顺的弟子收获了无数羡慕嫉妒,他哪怕因此少吃几块点心也觉得欢喜。董平更是常常被先生们留下考校功课或者旁听众人论起朝中之事,学问和见识都在迅猛增长。
如此,董蓉的食盒又从侧门进出了三四次就助得董平在书院里混得风生水起。不但先生和同窗们喜他行事大方周到,就是饭堂的厨子也常拉着他缠磨,想要学学那些新奇点心的做法。董平并没有因为他是下人就呵斥辱骂或者敷衍了事,反倒当真回信问了姐姐。
董蓉听说弟弟要面食方子,就选了些简单的抄录下来夹在食盒里送了过去。那厨子得了方子简直如获至宝,关在灶间里琢磨了几日,待他再出来的时候,手艺就来了个大飞跃。
绵软易消化的发面饼、油亮喷香的葱花饼还有外表朴实、内藏乾坤的豆馅儿馒头都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但凡端上桌子不到片刻就会被抢个精光,因此这厨子在饭堂的地位扶摇直上,很快就当上了大管事。他也是个知道感恩的,又盼着再向董平讨要新方子,于是逢人就夸董生员温文有礼,将来一定会考状元、当大官。甚至每次饭堂开饭之前他都要亲自把董平的座位擦拭干净,比待众位先生还要恭敬殷勤三分。
几年后,当董平金榜题名的消息传来,厨子早已开了一家面食铺子,他喜得免费发放了三日大馒头不算,末了又把铺子名字改成了文曲二字,寓意自己慧眼如炬,早早看出了董平是文曲星下凡。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再说董蓉虽然不知书院里这些琐事,但盼到休沐日,她眼见弟弟面色红润,精气十足,行事说话比之先前越见成熟圆滑许多,于是就放了心,转而认真实施起她的果园整治计划。
占了半山的桃树,原本她是打算剪枝处理,尽量保证秋日里收获一些果子,无论是卖掉还是酿酒、晒桃脯都能有些进项。但陈老爷当日的几句话倒是给她提了个醒,这青县之内拥有农庄果园的大富之家很少,多半都是不愁吃穿但也没有恒产的中等人家。平日在后花园和街市逛腻了,难免就想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走走。若是能开办一个类似于前世农家乐那种集游玩和吃喝住宿于一体的庄园,想必生意一定会很好。
春日里,坐在山坡上,沐浴着桃花雨喝着桃花酒。夏日里坐在荷塘边,一边赏荷一边钓鱼,偶尔来了兴致还能泛舟采莲蓬。秋日时挎着篮子随意采摘着喜爱的果实,玩得疲累就坐在挂满葡萄的木架下小憩片刻。冬日里挽上弓箭满山寻找兔子野鸡耍耍威风,晚上围着一锅热腾腾的火锅吃得大汗淋漓,如此若是还嫌没有睡意,那尽管披上蓑衣,凿开冰冻的池塘钓鱼去…
只要四时美景不断,就必定不会断了客人。但要完成这些布置,必然也要花费很多时间和人力财力,董蓉也犹豫过很久,但最后对闲逸生活的向往到底让她决定冒险一试。就算这庄园赚不了银钱也没什么,就当给自己开辟一块安宁乐土了。
她是个急脾气,打定主意就立刻实施起来。赵青山带着一众杂工再不能像以往那般清闲,每日里除了照料果树还要挖沟、修路、砍木头,忙得走路都带着一阵风,晚上下工时候累得几乎要爬回家去。
好在,没过两日董蓉就放出话来要招收年轻后生进果园做工,因为活计比较重,所以工钱定在二十五文一日。这可比进城卖冰还要多五文,而且中午另供一顿饱饭。有了前几日那顿红烧肉做保证,一众杂工们当晚回家就把亲兄弟或者堂表兄弟拉了来。不为别的,就为了赚钱的同时还能额外给肚皮攒点儿油水。
消息传到一面坡,整个村子也沸腾了。那几户跟着董蓉进城卖冰的人家,小日子可是过得越来越宽绰了,时不时还会带些米面等物回家,大伙儿背地里都是羡慕之极。如今果园离家里又近,工钱比走街串巷卖冰还高,谁若是不想去,可就是傻子了。
如此,不过一日功夫就有五十几个后生跑到赵青山那里报名,但董蓉只打算招收二十人,这事儿就有些难办了。乡里乡亲的,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把谁撵回去都不好啊。后来还是赵青山出了个好主意,抓阄!
董蓉琢磨了半晌也觉得可行,这纯粹就是看自己运气了,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有人怨怪到她头上。于是,第二日那些后生们再上山来就被领到一只大竹匾前边,抓到写有“留”字的纸团就直接找赵青山分配活计,抓到空白纸团的就垂头丧气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