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州王府关睢苑门前。
一等丫鬟帘卷高高地抬着下颔,冷厉的目光顺着鼻梁往下,十分不屑地打量着阶下故作矜持唇角含笑的秦子若,委实不愿搭理,但想到王爷的叮嘱,对待这位暂时不要太过失礼,好容易才摁捺住脾性,不冷不热地甩下一句:“在这儿候着吧。”
楚王府正院仍然名为关睢苑,王爷有令,外人慎入,秦子若自然被划为外人的范畴,但她身份多少有些特殊,门房这才通禀进去,帘卷受了秋霜嘱托,不得已才来应酬,询问秦子若是个什么意思。
这位却只称有事面禀王爷,并不愿详细说明。
倘若不是王爷有令在先,帘卷恨不得一巴掌甩上去,也算是代替王妃预先教训一番恬不知耻、死缠烂打的秦氏女儿,让她领教一下身为侍婢的规矩。
而秦子若唇角那抹笑容,随着帘卷转身离开之后也飞快地淡去,眼睛里全是冷厉。
“姑娘,往一旁廊子里候着吧,免得淋雨受凉。”一旁打着油伞的小丫鬟好心提点。
秦子若被相府除族驱逐,让其自生自灭,为了把戏演得逼真,当然是净身出户,不可能带着贴身侍女一起被逐,连主带仆被楚王收容,所以她这回可算孤身求靠,身边并无亲信可以指使。
但秦子若不以为意。
苏氏必死,王府后宅无主,她的特殊地位势必会被仆妇们看到眼里,不怕没有笼络收买的机会。
她之所以甘为侍妾,实在逼不得已,让她放弃与“心上人”白首共老的愿望决无可能,以她看来,苏氏决无生还之机,而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楚王势必会有所心软。
秦子若原本就是想等着姐夫登基,铲除卫国公府之后,再想办法暗害旖景性命,恳请圣上赐婚,让她与虞沨结为夫妻。
哪知不需她楚心积虑,苏氏竟然就被余孽所掳,可见是天助我也,秦子若怎会被楚王称誓不娶就打击得固步不前?
她相信楚王是谦谦君子,不会冷眼看她被家族所弃无处安身而置之不顾。
果然,她被王府“收容”,并且老王妃待她甚是怜惜,已经接受了她这个后备孙媳妇,虽然只与老王妃见面问安后,老王妃就染了寒凉,闭门静养不见外人,但秦子若相信自己已经获得了老王妃的好感。
世人谁不知老王妃是在山野长大,不擅智计,压根就不会虚以委蛇,若非是当真怜惜她,又哪会表现得那般慈和,老王妃可没本事装模作样,骗过她的一双慧眼。
虞沨甚是礼待,并没小看她,而且还安排了两个小丫鬟给她使唤,日常饮食与衣着物具也都精致齐全,可见如她所料,这番不计后果背弃家族的重情重义,多少还是得到了王爷的愧疚与怜惜。
又兼一番知情识趣地坦诚:“子若并无所求,倘若王妃平安归来,子若甘愿为奴侍奉王妃。”
这要是不能平安归来嘛……王爷你懂的,秦子若含情脉脉,她自认堪配虞沨,横竖将来为子嗣计,王爷会有侍妾,还有谁比得过她这个名门闺秀,为了王爷放弃尊荣的至情至性、红颜知己?
可是让秦子若稍觉不满的是,虞沨并没将她安置在关睢苑,而是在后宅一处跨院。
这不满也就是一掠而过罢了,横竖虞沨即将赴藩,也许等到楚州之后会另有安置。
一路之上,虞沨虽不曾嘘寒问暖,但据那两个小丫鬟声称,王爷叮嘱过底下人好生周护,别让秦姑娘受累。
子若心花怒放。
但是到了楚州,她却依然被安排在一处跨院!
虞沨自抵楚州,立即忙碌起来,自然不会去探望子若姑娘,这让她心急如焚,倘若没有接近虞沨的机会,怎么争取他的心意,不得爱重,更没有机会劝服虞沨对圣上尽忠,以君国为重,不再插手天子打压卫国公府。
秦子若还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要如愿成为楚王妃,光明正大地与虞沨并肩携手,离不开天子姐夫这座靠山的鼎力支持,她可不愿当真做一世见不得人的侍妾,就算将来她的子嗣能继承王爵,也不能弥补遗憾。
虞沨是重情重义之人,否则也不值得她倾心不计一切相伴终生,他既有誓在先,就算将来慢慢忘却苏氏薨逝之痛,对她敞开心扉,说不定也会坚守誓言,到时,也只能依靠天子的软硬兼施,虞沨才可能会妥协。
所以眼下之重,是必须争取接近虞沨,利用他的怜惜与愧疚,赢得几分爱重。
于是秦子若先是见了内管事春暮,说她既为王府侍女,哪能游手好闲,还希望能安排差使,让她尽侍女之责。
秦子若以为的是她到底不是奴婢,春暮这内管事可没权利安排,应当会上禀虞沨,到时她再坚持,争取进入关睢苑服侍的机会,也算与他朝夕相处,不比眼下,见面也属不易。
春暮的态度要比帘卷和气许多,但并没让秦子若如愿——
“王爷有令,不能慢怠姑娘,再者姑娘原来是相府千金,也做不来这些粗活,我可不能安排差使让姑娘受累。”
下人在她面前不以“奴婢”自称让秦子若十分不惯,不过她也晓得春暮是苏氏的人,这时不敢得罪,也没有立场得罪,正要坚持两句,说自己再非相府嫡女,多得王爷收容,不应自恃身份坐享其成,却见春暮一个利落地转身,竟根本不给她多话的机会。
秦子若胸口憋着股闷气,只好自己找来关睢苑,想与虞沨直接商谈。
哪知门房竟不许她入内,只是叫了个比春暮还张狂的丫头出来!
秦子若已从自己的丫鬟口里打听得,关睢苑里全是锦阳的旧人,好些是苏氏的陪房,尤其虞沨屋子里的贴身侍女,全是苏氏的陪嫁丫鬟!
想必帘卷也是其中之一。
苏氏也不知怎么调教的人,尽都跋扈无礼——子若姑娘完全忘记了自己甘愿为奴供人驱使这一桩事,要论来,一等丫鬟管事媳妇们当然有资格教管她循规蹈矩,更不需对她卑躬屈膝。
对子若姑娘来说,折辱其实还没开始。
这时,她没有听从丫鬟的建议去游廊避雨,而是坚持伫在关睢苑门前。
这南方的冬季太过湿冷,比锦阳大雪纷扬时还让人难挨。
帘卷再度现身之时,已经是两刻过后了,秦子若已经被冷得青面白唇,她以为虞沨万万不会不见,因此正欲扶着丫鬟的手进门。
“姑娘先回去吧,王爷这时不得空,说得了空闲再问姑娘仔细。”帘卷的话让子若姑娘难以置信。
但显然帘卷不会顾及她的心情,说了这话后,转身入内,留给秦子若一个骄傲的背影。
一直到傍晚时分,子若才盼到了“良人”来见,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被虞沨关切地询问后,别有目的地说明了是在关睢苑前淋雨受凉的话,当然是点到即止,秦子若并没有强调帘卷的慢怠,但只不过,虞沨也应该能洞悉。
却只得了一句:“既是受凉,应当知会春暮一声,让她联络请医,天气寒凉,姑娘倘若有事,打发丫鬟禀报一声就是。”
秦子若只好讪讪应诺,又说了那番要讨差使的话,态度十分坚决。
虞沨倒也没有勉强:“既然姑娘决意如此,孤就叮嘱春暮一声,让她看着安排。”
秦子若欣喜不已,于是病愈得飞快。
却被春暮安排去了针线房。
“子若姑娘原是养尊处优的闺秀,府里的粗重活只怕不能胜任,针线房相对轻省,我也嘱咐了管事,会好好照抚子若,不至太过受累。”
这回,春暮竟然直呼堂堂相府千金的闺名!
秦子若完全不曾预料竟是这样一个结果,目瞪口呆!
只帘卷听春暮说了这一件事后,捧腹大笑:“活该她如此,王爷待她客气,她还不甘,既然口口声声要尽侍女之责,那就让她尽好侍女的本份!”
虞沨听完春暮的处理后,只是微微颔首:“嘱咐下去,让底下人暂时不要当面刁难,仍以礼相待就是。”
当春暮挑帘出去时,正好听见王爷嘱咐她家夫君的话。
“准备一下,我要暗访西梁,与东华公主碰面。”
虞沨在五月时收到安瑾寄书,得知她在大君府见到了旖景,却见安瑾信上说旖景自称“倩盼”,并似乎不认识她的模样,言行举止又多有蹊跷,这让虞沨实觉担忧,通信不便,唯有与安瑾见上一面细细询问,才能判断究竟发生何事,大京一行势在必然,正好虞灏西忙着建功,趁此不知不觉潜入西梁正是时机。
虞沨负手,看向窗外一片冷雨凄迷。
旖景,千万不能是出了我不及预料的意外,你一定要平安无事,相信我,我会救你脱困,今后无论是谁,再也不能将我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