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魂谷,崔时亨曾经说过,日本人为了赢得朝鲜民心,一方面盯着金玉均的遗骸,想把遗骸抢夺到日本安葬,另一方面,四处寻找金玉均的妻女,要把柳莹和金姝变成他们的傀儡,用以号令朝鲜民众。
现在,日本人调动正规军,把这个小小的客栈包围起来,必定是冲着金姝来的!
周宪章来到槽口上,解开马的缰绳,把金姝扶上马背,然后纵身上马,坐在金姝身后,把金姝揽在怀里,双手抓进缰绳,说道:“姝儿,小心了,咱们从前门冲出去!”
周宪章料定,日本人不会想到,金姝会从前门逃跑,必然措手不及,而日本军队不敢公开追捕,那些便衣没有得到命令,也不敢开枪,等他们回惑过来的时候,周宪章和金姝已经冲出开城了。
“不等朴护法他们了吗?”金姝急急问道。
“放心吧,他们会没事的。日本人不会为难他们。”
“为什么?”
“他们要抓的人是你!”
周宪章一抖缰绳,马撒开蹄子,顺着小路,向客栈前门飞奔而去。
绕过平房,只见客栈前门大开,四个身穿朝鲜平民服装的日本便衣守在门口,手里握着转轮手枪,客栈二楼上,人声吵杂,夹杂着那哈五和朴正雄的怒骂声。
周宪章两腿一夹马肚子,马嘶鸣一声,向前门猛冲而去,一个日军便衣看见了马,大喝一声,挺身拦在门口,被马撞了正着,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那便衣被撞飞了七八米,眼见不活了。
马驮着周宪章和金姝,冲出了大门。客栈内一片“八格牙鲁”。
果然不出周宪章所料,日本便衣冲出客栈,拼命追赶,但没有开枪。
周宪章并不回头,策马飞奔。一会儿,就把日本人远远甩在了后面。
开城是个小城,周宪章策马跑出五六里地,就出了开城,借着月光,一口气向南狂奔了二十多里地,这才停了下来。
路边是一片丘陵,山上丛林密布。
周宪章跳下马,把金姝抱了下来,从背上解下步枪,狠狠给马屁股上拍了一枪托,马嘶鸣一声,顺着大路向前飞奔而去。
周宪章拉着金姝,跑进路边的丛林里,伏在地上,耳朵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
“周大哥……”
“嘘……”周宪章指了指嘴,一俯身,把金姝背在了背上,一手拎着步枪,一手驮着金姝的屁股,向丛林深处跑去。
跑出三四百米,两人来到一处制高点,周宪章这才停下脚步,放下金姝。
此地林莽密布,隐蔽性极好,视野宽阔,借着月光,可以观察到山下大路的情形。
周宪章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抬头一看金姝,却是站着没动。
“你也坐下来歇歇呀。”周宪章说道。
“我不累,”金姝低着头,声音微弱,像水底的鱼。
“跑了一晚上,怎么会不累呢?快坐下来。”周宪章指指身边。
“我真的不累,我……”金姝咬咬嘴唇,神情忧郁。
山下的大路上,响起雷鸣般的马蹄声,一支日军骑兵部队举着火把,沿着大路,从开城方向飞奔而来。
金姝挨着周宪章慌忙坐了下来。
“别怕,他们找不到我们。”周宪章安慰道。
果然,那支日军骑兵部门沿着大路上的马蹄印,一路向南而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四周恢复了平静。
月光透过树枝洒落下来,落下一地斑驳,周围响起夏虫的鸣叫声。
金姝埋着头,两手抱着双膝,不声不响。
“还说不累,这不就要睡着了。”周宪章笑道。
金姝摇摇头:“我真的不累。”头埋得更低了。
“那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
“饿了?”
“不饿。”
“你抬起头来我看看。”周宪章紧张起来。
“不!”
“姝儿,你要是不高兴,就跟我说,千万别憋着。”周宪章轻声说道。
金姝的头埋得更深了:“周大哥,你刚才背我的时候……”
“怎么了?”周宪章搔搔脑门。
“你干吗要那么背嘛。”
“不那么背又该怎么背?”周宪章不解:“你又跑不动。”
“你的手……”
周宪章看看自己的手,左手握着步枪,右手空着的。
周宪章这才想起,上山的时候,那只右手并没有闲着,而是驮着金姝的屁股。
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而言,这是一件极为尴尬的事。
“对不起对不起,”周宪章面红耳赤:“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跑快一点……我……姝儿,要不,你打我一耳光……”
“我干吗要打你?”
“我……我那个那个了。”周宪章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按说,那叫性骚扰,可周宪章自认自己不是个登徒子。
“周大哥,你会对我好吗?”
“当然会!”
“你发誓!”
“我发誓,要是对姝儿不好的话,天打雷劈!”
金姝抬起了头,月光下,一张粉扑扑的小脸,带着羞涩的笑容。
“周大哥,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要抓我?”金姝问道。
“今天客栈里只有两拨人,一拨是我们,一拨是那两个日本人,他们只能是冲着我们来的。而我们这拨人当中,只有你是日本人想抓的人。”
金姝点点头:“那他们怎么发现我的?周大哥,莫非我的脸上的碳灰……”金姝有些害羞。周宪章说了,姝儿长得太漂亮,碳灰都遮不住。
周宪章笑道:“那是原因之一,但不是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什么?”
周宪章问道:“姝儿,以前,你和妈妈跟东学教的人熟吗?”
“不熟,爸爸从来不和东学教的人来往,他说东学教愚昧无知,只知道念符咒,盲目排外,不知道顺应世界大势。这次在封魂谷遇上他们,还是第一次。”
周宪章暗暗点头,金玉均的确是极有见识。其实,朝鲜的国情与大清国极为相似,朝廷腐败无能,民众愚昧无知,面对西方列强的咄咄逼人,朝廷的应对之策就是更加闭关锁国,民众的情绪就是盲目排外,把苦难的原因简单归咎于外国人。如此一来,朝廷不接受西方先进理念,民众不接受西方先进的技术,结果,整个社会不仅没有进步,反而更加保守落后,形成恶性循环。
不管是大清国还是朝鲜,要想强国,唯一的办法,就是顺应世界大势,敞开国门,融入到人类文明进步的洪流当中。
然而,有这种见识的人,在朝鲜,还有一个金玉均,而在诺大的大清国,周宪章却从来没听说过。
周宪章说道:“这就是了!这次我们来开城,只有东学教的人知道,你又是扮成个僮仆,脸上抹着碳灰,应该不会有人能认出你来。可是,我们刚刚进城,就被日本人发现了!问题一定是出在东学教里!”
金姝紧张起来:“周大哥,你是说东学教是坏人,我妈妈还在封魂谷啊!”
“姝儿,我不是说东学教是坏人,我是说,东学教里有日本人的奸细!”
“谁?”
“至少,卢文俊和朴正雄嫌疑最大,他俩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对你行踪掌握得最为准确。”
“他们对我们一直很好啊。”金姝不相信。
“姝儿,我也就是猜一猜,也许是我多心了,可能日本人另有情报来源,不过,咱们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所以,在客栈后院的时候,你把朴正雄支开了。”金姝说道:“周大哥,你好会骗人呀。”
“嘿嘿,”周宪章笑道:“人在江湖,得多个心眼,要不然,给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你会把我卖了吗?”
“舍不得!”
“为什么舍不得?”
周宪章点了一下金姝的鼻子:“姝儿这么漂亮,天底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我要是把咱们姝儿卖了,那就是脑子进水了!”
“呸!”
银白的月光洒下一地斑驳,金姝脸色潮红,如同一朵含苞欲放的金达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