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部下全都死了,那个扶不上墙的阿南也死了!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被关在黑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不是那个周宪章手下留情,他早就和他的部下一起去见阎王了!
月光透过窗户上的木栅栏照进了黑牢,把潮湿的地面映成银白色,神尾光臣的心情,和地面上的月光一样,冰凉惨白。
门外,传来卡那富看守的声音:“端的什么东西?”
一个女人说道:“大酋长送来的酒肉。大酋长说了,今天是梅姑娘大喜的日子,大家都高兴高兴。”
“多谢大酋长!”看守们喜出望外。
“慢着,还有一份,是给那个日本人的。”女人说道:“大酋长说,明天一大早,就要把这个日本人拉出去砍头,咱们卡那富人一向仁义,不能让他饿着肚子去见阎王!”
河野龙桥一阵战栗,手脚冰凉。
牢门开了,一个卡那富女兵端着一个盘子,上面盛着一壶酒,三个土碗,里面是卡那富人常吃的山珍野味,香气弥漫。河野龙桥一天没吃东西了,闻着香味,却是毫无胃口,原因很简单,这是他最后的晚餐,一个要死的人哪里还吃得下东西。
女兵把盘子放在地上,回头对看守说道:“给他松绑,这样子他怎么吃。”
“大姐,这家伙是囚犯。”
“你们四个大男人还怕他跑了?”女兵吃吃笑道:“要不,你们喂他吃。”
“我呸!给日本人当下人,老子丢不起这个人!”看守喝道,把河野龙桥身上的绳索解开,握着弯刀在河野龙桥的脸上比划着:“听着,你小子给老子老老实实吃,要是不老实,老子叫你活不到明天早上!”
河野龙桥唯唯诺诺,不敢顶撞。
看守和女兵退出了牢房,把牢房反锁起来。
牢房外,响起了看守门吆五喝六的划拳声。
河野龙桥蹲在在盘子前,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鱼肉,眼泪却扑簌簌流了下来。
牢房外,卡那富人欢声笑语,而牢房内的河野龙桥,却要走上一条不归路!
他实在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自视甚高的他,还没有实现他的将军梦!
他开始后悔,不该来到这个鬼地方!遇上这些倒霉的卡那富人!
而这一切,都是神尾光臣所赐!是神尾光臣把他派来的!
河野龙桥的内心深处,腾起一股强烈的愤慨!那是嫉妒与仇恨交织在一起的火焰!
河野龙桥相信,他的能力一点也不比神尾光臣差!甚至,还要比神尾光臣强出一大截!
可是,神尾光臣却成为将军,而他自己却要在这个黑牢中等死!凭什么!老天爷太不公平!
河野龙桥突然冒出了一个怪异的念头——神尾光臣嫉妒他的能力,才把他派到白鹿寨来送死!这是一个阴谋,一个陷阱!
濒死的河野龙桥发生了妄想症,他也不想想,以神尾光臣的地位和资历,根本就没有必要去谋害一个少佐军官。
然而,因为绝望和愤怒,河野龙桥的的思维发生了混乱。
他坚定地认为,神尾光臣是导致他深陷囹圄的罪魁祸首!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膨胀发酵,无限夸大。他甚至把神尾光臣平日里的威严,也看成是对他个人的刻意打压。
河野龙桥沉浸在自己的妄想中,不能自拔,他忘记了手里的筷子和眼前的美酒佳肴。
牢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看守们划拳喝酒的声音平静了下来。
河野龙桥悄悄走到牢门前,扒着门缝向外张望。
月光下,四个看守东倒西歪躺在地上,嘴角流着口水,手里还握着酒杯,醉得不省人事。
河野龙桥顿时来了精神,双手一拉牢门,牢门却是纹丝不动,门外反锁着。
河野龙桥看到了一线生机,岂能轻易放过,急忙回到牢房内,四处观察,却见月光从窗户上的木栅里照了进来。
河野龙桥急速走到窗户前,双手握住木栅,用力一拉,只听嘎嘣一声,木栅栏应声而断。这些木栅年久失修,早就腐败不堪了。河野龙桥使出浑身力气,三下五除二,扯断了所有木栅,身子一跃,从窗口爬了出去。
牢房外,四个看守躺在地上,鼾声如雷。
河野龙桥进过大酋长府,知道里面的路径,从黑牢向前,有一条路,可以直通府门。不过,他不敢走这条路,那等于是自投罗网。牢房左侧有一条黑漆漆的小路,通向大酋长府的后花园,那里有一座绣楼,是梅里溪住的地方。
大酋长府内还在大摆筵席,府里的人都集中在前厅,后花园里应该没有什么人,只要到了后花园,就可以翻过围墙逃出去。
河野龙桥沿着小路跑到了后花园,果然,后花园里寂静无人。梅里溪居住的绣楼里,透着灯光。河野龙桥想起梅里溪丰腴的身体,心头又是一阵骚动——就在两天前,他还坚定地以为,梅里溪的那熟透了的胴体,是他的囊中之物!
绣楼的窗户上,映出一个人影,河野龙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梅里溪在里面,难道,只有她一个人?莫非,她在洗澡?
河野龙桥体内的荷尔蒙激增!想到梅里溪的雪白的躯体,他甚至忘记了逃命!这就是所谓色胆包天!
河野龙桥摸到了窗口下,却听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情况就是这样,梅姑娘,你看如何?”
那是周宪章的声音!
自从来到白鹿寨,河野龙桥就认定,梅里溪是他的女人!即便是他失败了,差点人头落地,也改变不了他的妄想!而现在,周宪章居然在梅里溪的绣楼里!河野龙桥顿时妒火中烧。
“宪章,我在娘家的时候,他们都叫我梅梅。”梅里溪的声音,一改当初那个大酋长梅里溪的威严,变得娇柔羞涩。任何女人,在自己的男人面前,也要撒娇,阿里山女神也不例外。
河野龙桥气的浑身发抖,却也不敢发作,里面有周宪章,他算是亲自领教过这个人的厉害了。
“梅梅,很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娶你。”周宪章说道:“现在,章军的处境非常不妙。日军已经攻占了嘉义,前锋抵达太保,近卫师团是日军最为精锐的部队,那哈五的第二师,很可能守不住太保。一旦太保失守,台南就完全暴露在日军的眼皮子底下,台南周边地势平坦,无险可守,我章军被城一战,凶多吉少啊!照这样下去,我们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和当初的黑旗军一样,与日军拼个你死我活,这样只能是死路一条;要么,就只能退回大陆。现在形势危急,我想,我和你已经订婚了,如果章军战败,日本人不会放过你,所以你最好先做好退回大陆的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宪章,我和你订婚了,就是你的人,你去哪里,我自然要跟你去哪里。只是,我舍不得阿里山,也舍不得我的族人。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吗?”梅里溪说道:“宪章,你不是说过,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周宪章叹道:“这个法子也许能行,可我不敢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和神尾光臣虽然是朋友,但他毕竟是日本人,能不能同意,我也拿不准,而且,他仅仅是南方军参谋长,日军的重大战略决策,还是要南方军司令乃木希典定夺,他说的话,乃木希典不知道能不能听得进去。”
河野龙桥听到周宪章说出神尾光臣的名字,大吃一惊,急忙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生怕漏掉一个字。
“我想神尾光臣会同意的!”梅里溪说道:“乃木希典在台湾成功,对神尾光臣个人,其实没有任何好处。乃木希典是个独裁者,独揽军政大权,一旦成功,那就是日本的英雄,台湾的实际统治者,神尾光臣只能活在他阴影下,将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我要是神尾光臣,就会选择与你合作。这样做有两个好处,第一,败坏掉乃木希典的名誉,第二,趁机挤掉乃木希典,获得台湾总督的职位。”
周宪章点头:“前段日子,我派人去找过神尾光臣。神尾光臣表示原则上赞成我章军的建议,以彰化为界。日军占据彰化以北,章军占据彰化以南地区,双方和平共处,平分台湾。我派人给他送去了一万两银子,作为他到京都的活动经费,说服日军大本营,撤销乃木希典的职务,让神尾光臣担任台湾总督。这样一来,台湾战争就结束了。”
“既然他同意了,你还担心什么?”
“可是,日军在太保的进攻,仍然十分犀利,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周宪章骂道:“这个狗日的神尾光臣,难道人品有问题,拿了我的钱,不办事!这他妈的是什么朋友!妈的,当初我在旅顺的时候,和他打过多次交道,这家伙看着还挺仗义的,暗中帮了我好几次,要不是他,我根本就守不住旅顺。当然,我待他也不薄,给了他一些清军的绝密情报,让他拿去邀功,要不然,他哪里这么快就能当上了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