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宪章慌忙伏在假山后,向前望去。
只见眼前是一片开阔地,十分平整,周围绿树成荫,一株柳树下,摆放着一具兵器架,架上摆放着刀枪剑戟。
场地上有两个女子,一个女子身着青色短衣,立在兵器架的前,聚精会神地看着场地中央。
场地中央,一个身着红色短衣的女子正在舞剑,那女子身形敏捷,腾挪跳跃,如同一团火焰,手里一柄长剑,寒光闪闪,将女子裹在中间。寒光与火焰,相映成彰,且不论那女子的剑术如何,就凭这身形,也是美轮美奂。
只见那红衣女子一声娇喝,剑头抖出一个剑花,收剑站稳,缓缓吐纳。场边的几位女子连声喝彩。
周宪章心里咯噔一下,那红衣女子看着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那红衣女子刘海齐眉长发披肩,脸色红润,剑眉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透着一股飒爽英气。
那身着青色短衣的女子说道:“秋姐姐去了一趟日本,剑术愈发高明了,秋姐姐是不是在日本遇到了高手?”
红衣女子把长剑放回到兵器架上,对青衣女子笑道:“日本的剑术自成一家,也有他们的长处,比起咱们中国的剑术,也只是沧海一粟而已。其实,剑术不论高低,只论人的悟性,我的剑术,比起你哥哥的剑术,还差得远呢,要是能得到你哥哥的教导,那我的剑术就要突飞猛进了。”
周宪章暗暗点头,看来,那舞剑的红衣女子,应该姓秋,青衣女子应该姓唐。
那青衣女子笑道:“秋姐姐过谦了,我哥哥唐才常剑术倒也高明,不过,他早就不摸剑了。他说,剑术这个东西再好,也抵不过洋人的长枪大炮,咱们中国人就是守着自己的东西自鸣得意,不肯放手,裹足不前,这才让洋人超过了咱们。现在,我们应该主动向洋人学习,那些没用的东西,该扔掉的要扔掉。”
周宪章心头一惊,听这两位女子的口气,大同宾馆的总经理唐才常是那青衣女子的哥哥,而且,还是一位剑术高深的武术家!
姓秋的女子敛容说道:“你哥哥的说法有些道理,但还是有失偏颇。我中华文明,虽然有一些糟粕,但也有精华,如果是一无是处,早就亡国灭种了,哪里还等得到今天!只是,我们应该继承精华,去其糟粕才是。比如说这剑术,虽然敌不过洋枪洋炮,可是,它可以强体魄,陶冶精神。我中国在满清鞑子的统治下,国人体质懦弱,精神萎靡,正需要以剑术提高国民的精气神,干将莫邪荆轲的精神,是不能丢弃的!”
姓唐的女子笑道:“秋姐姐伶牙俐齿,说的句句在理。这话你可别对我说,去对我哥哥说,能说服他,就是你大功一件。”
姓秋的女子的叹道:“你哥哥什么都好,就是一根筋,认定了的事,任旁人怎么说,他都听不进去!这一次,孙先生和我一起从日本回国,冒着多大的风险,差点死在台风里。原以为可以回来大干一场,可你哥哥偏偏不同意,他也不知道是哪股神经发了,偏偏相信康有为、梁启超那一套什么维新变法,要保皇!孙先生原本是来组织策划起义的,这下可好,回来一个多月,整天忙着和那些维新派嚼舌头,再这样下去,咱们的事就黄了!”
那姓秋的女子一说起台风,周宪章终于想起来了,那姓秋的女子,就是他在曾国彰的船上看见的那个神秘女子!她是孙文一起乘坐曾国彰的船回国的。周宪章曾经和他们同船共渡!
那姓秋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号称“鉴湖女侠”的秋瑾!
秋瑾字璇卿,号旦吾,乳名玉姑,字竞雄,笔名秋千。祖籍浙江绍兴。秋瑾性情豪侠,习文练武,尤其喜爱舞剑,剑术颇有造诣,人称“鉴湖女侠”。常以花木兰、秦良玉自喻。那青衣女子名叫唐群英,是大同宾馆总经理唐才常的妹妹,也是秋瑾的闺蜜,此外,秋瑾还有一位闺蜜,名叫葛芸好,三人意气相投,崇尚西方的民主自由男女平等,自称“潇湘三女杰。”
秋瑾向往西方文明,自费东渡日本留学,在日本结识了孙文,加入了孙文领导的兴中会,称为革命党人中的一员。秋瑾完全赞同革命党人以暴力革命推翻满清、结束皇权实现的共和的主张。回国后,积极活动联络帮会,密谋发动武装起义。为此,她甚至加入了三合会,这是一个黑社会性质的组织,试图联络体制外的人物,共同反清。
而唐群英的哥哥唐才常,来头也是非同小可。
湖南近代,自曾国藩之后,人才辈出,这些人物很大程度上,左右了中国近代史的进程。其中,有一位重要人物,名叫欧阳中鹄。此人是一代儒学大师,是湖南学术界的泰斗级人物。这位欧阳中中鹄不仅通晓儒家典籍,学问自成一派,而且,剑术高明,性情豪侠,被国人称为一代儒侠!
欧阳中鹄毕生只教了两位学生,一位就是唐才常,另一位名叫谭嗣同。
唐才常和谭嗣同号称“浏阳二杰”,两人都是文武双全,而且,性格豪爽,愤世嫉俗。两人年龄不过二十多岁,曾经结伴仗剑游历于西北,考察中国的山川地理,指点江山,结交同志,立志报效国家。
甲午战争之后,两人结识了维新派领袖康有为、梁启超,立即被康有为的学说所折服,成为维新派的中坚份子,投身于康有为倡导的维新变法运动中。
此时,谭嗣同在湖南,已经取得了候补知府的功名,是朝廷官员,在湖南巡抚陈宝箴的支持下,兴办时务学堂,试图从教育改革入手,推动维新变法大业。谭嗣同不仅在湖南积极行动,而且,通过他父亲的关系,积极游说朝廷大臣,宣传维新主张,同时,上书朝廷,提出一系列改革方案。一时间,谭嗣同名声鹊起,成为维新派中著名的活跃份子,受到朝廷乃至皇上的器重。
与谭嗣同的声名相比,唐才常则要低调的多,在湖南之外,很少有人听说过唐才常,人们甚至不知道,维新新秀谭嗣同还有这么个师兄弟。
其实,唐才常的才华和能力,丝毫不弱于谭嗣同。他之所欲如此低调,完全是有意为之。
唐才常和谭嗣同一样,都是维新变法的坚定支持者和实践者。不过,唐才常对时局的认识,比谭嗣同更为深刻。
谭嗣同相信光绪皇帝的皇权,在他看来,只要有皇帝的乾坤独断,维新变法运动就可以自上而下,以摧枯拉朽之势荡涤旧势力,从而完成全国改革。谭嗣同与康有为和梁启超的思路完全一致,
然后,唐才常知道,如果要在皇帝乾坤独断的前提下,开展全面变法,就必须清除以慈禧太后为首的后党势力,确立以光绪皇帝为核心的中央集权,这势比会引起以慈禧太后为首的后党势力的极度仇视,引发后党的强力反弹。康有为试图采取温和手段,徐徐去掉后党的权力,这其实根本行不通,因为,不管你采取什么手段,后党都不会乖乖交权。
一旦改革深入,触及到保守势力的切身利益,保守势力就会采取铁血手腕,对维新派实施血腥镇压。而维新派大多是无权无势的后进青年官员,他们手里无兵无枪。而保守势力则是手握实权的王公大臣,一旦双方翻脸,维新派就只能伸着脖子让人家砍!
所以,唐才常意识到,即使是实行现有制度下的有限改革,也必须要有枪杆子做后盾。
维新派必须要有自己的武装力量!然而,令人沮丧的是,太后老佛爷牢牢掌握着军权,大清国的各类武装力量,全部掌握在后党手里,那些手握军队的将军们,都与太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维新派都是书生出身,在军界毫无根基,他们对于大清国的军队,完全无从下手。
唐才常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所以,他没有像谭嗣同那样,在官场中大肆活动,而是一个人悄悄来到上海,搞了一个名叫“自立会”的民间学术组织,名义上是联络各方绅士,探讨维新变法。
这个自立会得到了湖广总督张之洞的支持,甲午战争之后,张之洞赞同维新派的主张,支持维新变法,但是,张之洞对康有为那一套“孔子改制”说很是不以为然。他有着自己的一套改革思路,他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而康有为则是要全盘西化。张之洞支持“自立会”,给予自立会不少活动经费,但随时又提防着康有为,害怕自立会滑到康有为的立场上。
然而,唐才常的自立会,其实只是一个幌子。
他瞒着张之洞,利用张之洞给的经费购买枪炮,暗地里拉起了一支人马,号称“自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