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斗争中,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何况,政治.斗争的双方,都主动找上门来了。
周宪章必须做出先择——要么是慈禧太后,要么是珍妃!
满朝的文武大臣们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慈禧太后,慈禧太强大了,这个精明的女人统治这个国度已经有三十年,她的影子,已经渗透到这个国度的任何一个角落,三十年来,凡是与她作对的人,都会被她轻而易举地摧毁于无形之中。
而珍妃他他拉氏只是皇帝的一个嫔妃,她的年龄还不到二十岁,连她的名号都是慈禧给的!一个小丫头,哪里会是一个老太婆的对手!
选择珍妃,等于是选择失败,甚至死亡!
然而,在看到珍妃他他拉氏的名字的时候,周宪章毫不犹豫地站在了珍妃一边。
这封信里,有两个地方打动了他。
珍妃对于时局的认识,与周宪章的看法惊人的一致,日军即将发动的全面进攻,其结点就在旅顺!周宪章对珍妃,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很多男人都看不到这一点,而珍妃却看到了,她有着惊人的洞察力!
而珍妃对于章军的理解,更让周宪章感动。不管是在朝鲜还是在辽东,章军的浴血奋战,都没有得到朝廷的认可,那些王公大臣们,包括皇上和太后,似乎认为章军的胜利理所当然,他们只看到了胜利的结果,却看不到章军为此所付出的巨大牺牲和经受的艰难困苦。
只有珍妃看到了!
而她,仅仅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女人!
周宪章把信折好,放进胸前的口袋里,拿起那只怀表。
显然,这只怀表不是盛宣怀的礼物。
那是珍妃他他拉氏给他的新年礼物!
周宪章打开表盖,月光映照下,指针指向午夜十二点整。
除夕已尽,大清国的甲午年走完了最后一秒钟。
已未年到了!
周宪章盖上表盖,把怀表收进怀里,叫道:“姚喜!”
“在!”
“把龟井兹名留下来的照片发到士兵手里!”
“是!”
新的一年到来了,惨烈的战争即将爆发。
站在二龙山下的章军官兵们,很多人活不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
但是,周宪章要让每一个士兵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这一仗,为什么要死在这里!
……
北京,爆竹声声,万家灯火。
叶赫那拉那晋端坐在堂屋里,听者外面大街上的爆竹声和孩子们的欢笑声。
那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走到堂屋门口,门外的院子里热闹喧嚣,那是他的儿子和孙子们在庆贺新年,一个刚满三岁的小孙子点燃了一个二踢脚,二踢脚叮当,飞上了天空,院子里一片喝彩声。
那晋轻轻叹了一口气。
身边的老仆说道:“老爷,过年了,儿子孙子都来陪您过年,儿孙满堂,这是多大的福气啊。”
那晋嘴角的白胡子翘了起来:“我的徒儿还在冰天雪地里打仗!”
两行清泪,顺着那晋的脸颊,流了下来。
……
紫禁城,颐和轩。
珍妃他他拉氏坐在八角琉璃井边。
不远处,几个太监宫女点燃了烟花,烟花在雪地上绽放开来,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皇上在哪里?”珍妃喃喃问道。
“皇上和皇后在一起。”一个宫女小心说道。
“哦!”珍妃点点头:“过年了,龙凤呈祥。”
以往,每当她听说皇上和皇后在一起,珍妃的心里总是不那么顺畅。然而,今天晚上,她却觉得很轻松。
皇上和皇后的关系不好,不过,在除夕,皇上和皇后必须在一起,这不是家事,而是国事。今天晚上,皇帝和皇后同床共寝,代表着一年的五谷丰登。
珍妃背着皇上做了一件事,现在,她的心思全在那件事上!
就在刚才,志锐进宫给她请安,志锐告诉她,周宪章所部已经到达了辽东,接收了武器装备,按计划,他们现在应该到达旅顺城外二龙山。
这个消息让珍妃无比兴奋。
她的心中,竟然没有了皇上。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人——周宪章!
珍妃突然出现了一个怪异的想法:决定大清国命运的,不是大清国至高无上的皇帝,而是一个名叫周宪章的男人!
那个人将要改变大清国的国运,以及和大清国紧紧捆绑在一起的、珍妃的命运!
“我要上一株香。”珍妃淡淡说道。
宫女把点好的香烛递到了珍妃的手里。
珍妃站起身来,面向东北方向,把香烛举过了头顶。
这株香,是给周宪章的!
……
颐和园,万寿山,佛香阁,一片宁静。
宫女太监们全都低头跪在自己的岗位上。
太后老佛爷正在敬佛上香,这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香,这个时候,绝不能有丝毫声响。
甲午年,大清国遭到了一系列惨败,甚至,是1848年以来,前所未有的惨败。
这个让太后老佛爷殚精竭虑的甲午年总算过去了。可是,迎来的,却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已未年。
慈禧面向佛像,举起了香烛。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慈禧猛地转过身来,身后的太监宫女吓得一阵哆嗦。
崔玉贵跪在慈禧的身后。
慈禧脸色铁青:“你怎么回来了?”
“秉老佛爷,周宪章不在临津江。”
“他在哪里?”
“奴才不知。”
慈禧一阵哆嗦,手里的香烛落在了地面上。
“事情一定是坏在李鸿章这个老狐狸身上!”慈禧咬牙骂道:“传叶志超!”
“喳!”
……
天津,北洋大臣衙门。
李鸿章端坐太师椅上,张佩纶携夫人菊藕跪在李鸿章的面前,向李鸿章磕头拜年。
李鸿章精神萎靡,拉了拉棉衣,招招手:“贤婿请起,菊藕,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快起来。”
菊藕已经怀孕五个月了,身子有些笨拙。
夫妻二人站起身来,李鸿章一声轻叹。
张佩纶躬身说道:“岳父大人还在为国事操心啊。”
李鸿章摇头苦笑:“国事轮不到我操心了。”
菊藕劝道:“父亲,凡事尽人事而听天命,父亲已经做了该做的一切,至于结果,不可强求。”
李鸿章点点头:“菊藕说的是,我只是不甘心。”
菊藕笑道:“父亲不甘心的,是不是张之洞啊。”
李鸿章哈哈大笑:“还是菊藕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
“父亲,”菊藕说道:“那件事让张之洞做了,和您做了,其实不都是一回事吗,都是大清国的臣子啊。”
“张之洞!”李鸿章说道:“此人有胆略,却又藏的那么深,我不如他!”
……
武汉,长江边,鹦鹉洲。
张之洞和盛宣怀并肩走在江边的小径上。
当年在朝廷上,张之洞与张佩纶激扬文字,弹劾百官,俨然是同盟者,然而,只有他们自己内心清楚,他们之间,其实是一种竞争关系。
两人都懂得“宁为鸡首不为牛尾”的道理,清流派的领袖只能有一个,而不是两个!
那个时候,为了压倒对方,两人都是语不惊人誓不休。
时至今日,当年指点江山的清流二张,都脱离了清流,一个成了洋务派的封疆大吏,而另一个,则是谪居在天津,远离了政治中心。
然而,张之洞感觉得到,他和张佩纶之间的竞争,似乎并没有划上句号。
张佩纶成了李鸿章的东床快婿,就凭这一点,说明他并没有放弃竞争。他在用另一种方式,向张之洞发起挑战。
张之洞停了下来,他的眼前,是浩浩东去的长江,江面上,夜色中的江面并不平静,悬挂着美国、英国、法国国旗的轮船,在发出阵阵汽笛声。
“他们为什么要鸣笛?”张之洞问道。
“这不过年了吗。”盛宣怀说道。
张之洞掏出怀表,时针刚好指向十二点,武汉城里,响起爆竹声。
张之洞冷笑:“洋人也跟着起什么哄!”
盛宣怀摇头:“大人,那些悬挂外国国旗的轮船,绝大部分都是中国人开的。”
“为什么?”
“这个,做事方便一些。”
张之洞苦笑。在大清国的国土上,外国人的国旗反倒更吃香,这是大清国的基本国情,也是大清国的常识。
“这么说来,那批捐赠品也是用外国轮船运走的?”张之洞问道。
“是的,悬挂的是美国国旗。”
“李鸿章在干什么?”张之洞转移了话题。
“他大概正在为山东发愁。”
张之洞摇头:“不,我想,他应该是为辽东发愁。”
“不错,旅顺是北洋水师的锚地,现在到了日本人手里,这是他的奇耻大辱。”
张之洞微微点头,冲着盛宣怀微微一笑:“或许,他更为恼火的是,战争结束后,辽东也不可能回到他的手里了。”
盛宣怀报以一笑:“辽东将是大人的!”
“我又有何德何能,敢染指辽东,”张之洞大笑:“那都是皇上的!”
两人相视大笑。
江面上,一艘悬挂俄国国旗的轮船鸣笛而来。
“俄国人,也想插手长江吗?”张之洞恨恨说道。
“他们的胃口一点也不比日本人小!”盛宣怀叹道:“周宪章应该明白这一点。”
“他很明白。”张之洞叹道:“我担心的是,日本人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