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鸣芳走到赖传武面前,喝道:“赖传武,你这是要暴露师指挥部的位置吗?”
赖传武立正敬礼:“副师长,卑职不敢,卑职只是一时着急,忘了师长的军令,请副师长治罪。”
“算了算了!”罗鸣芳摆摆手:“你不在自己的阵地上,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安州战役中,那哈五的第二团损失最小,恢复得也最好,部队扩编到了三千人。所以,临津江行动中,周宪章命令第二团负责汶山正面,是这次行动的主力部队,如果章军渡江进攻,第二团都将担负主攻;如果日军反击,发起渡江作战,第二团也是首当其冲。
而赖传武的201营,是第二团的主力营。赖传武果然有两下子,颇有些带兵能力。经过三个月的休整,这个营的战术素养和协调配合能力大幅提升,在整个章军中,甚至超过了周宪章一向看重的第一团,与冯国璋的师直属营不相上下,是章军中最有战斗力的两个营之一。
这次行动中,周宪章有意让赖传武表现一下,把他安排到了青丘之下,那里是汶山渡口,是章军和日军争夺的焦点。
赖传武说道:“副师长,我要见师长。”
“师长身体不适,正在休息,有什么事跟我说!”罗鸣芳喝道。
“副师长,不是我老赖不尊重您,这事,恐怕您做不了主。”
“放屁!”罗鸣芳喝道:“章军什么事老子做不了主!”
赖传武摇头:“副师长,你就让我进去吧,我和师长就见一面,最多不超过五分钟,不会耽误师长休息的。”赖传武望了一眼青丘西北方向,那里有一个山坳,是师指挥部所在地,周宪章应该就在那里。
罗鸣芳沉下脸来:“赖传武!你给老子听好了,别以为有师长罩着你,你小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章军里,师长不在,老子罗鸣芳就是师长!妈的,张勋那狗日的在老子面前也不敢胡来,你他妈的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营长!”
赖传武慌忙说道:“是!副师长,卑职言语唐突,冒犯了副师长,请副师长恕罪!卑职也知道,当初在胎里峰上,师长曾经全权委托副师长指挥全军,副师长不负众望,圆满完成任务!卑职口服心服!”
“你小子有话就在这里说清楚!”
“副师长,师长传达作战命令的时候,说的很清楚,我的201营负责主攻汶山渡口,我营已经进入攻击阵地,准备好了强渡渡口的船只器械。可是,就在刚才,那副师长突然命令201营后撤至二线阵地,把攻击阵地连同船只器械一起交给202营。妈的,老子把渡江的一切都准备好了,202营却横插一杠子,那哈五这是要抢老子的头功啊!老子不服!”
罗鸣芳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老赖,你还是回去执行那副师长的命令,你要知道,他是副师长兼团长,还是皇叔!”
“皇叔个屁!”赖传武喝道:“章军里没有皇叔,只有师长!”
“得了得了!”罗鸣芳拍拍赖传武的肩膀:“实话告诉你,那副师长也是执行师长的命令。”
“什么?你是说,是师长让201营后撤的?”
罗鸣芳点点头。
“这是为什么?副师长,你也知道,桥川江渡口就是老子打下来的,章军里,谁他妈的有渡江作战的经验!这强渡临津江的任务,非老子莫属!副师长,你还是让我见见师长!”
罗鸣芳沉下脸来:“赖传武,你当真不认我这个副师长吗?”
“对不起,副师长,我老赖对副师长口服心服!”
“既然如此,滚回你的阵地上去!”
赖传武向罗鸣芳立正敬礼,转身下了青丘,匆匆回到了201营的阵地上。
201营已经按照那哈五的命令,后撤到距离渡口三里处布设阵地,201营的背后,就是师直属炮队阵地,隐蔽在山丘后面的丛林里,如今的炮队有二十门野炮,可以组织起密集的火力,封锁江岸。
赖传武钻进了营指挥部掩体中,那是一座修筑在山崖下的地堡,周围丛林密布,处于日军炮击死角上。
地堡里,一个魁梧的汉子坐在行军椅上,那汉子穿着一身章军的灰布军服,颌下无须,脸色威严。
赖传武俯身说道:“崔总管,请你马上赶回京城,向太后报告,周宪章不在临津江!”
坐在行军椅上的,正是慈禧太后的二总管崔玉贵!
崔玉贵缓缓站起身来,说道:“你能确定?”
“可以!”赖传武说道:“我在青丘上没有见到周宪章,罗鸣芳已经接管了临津江各部的指挥权,这是周宪章惯用的手法,只要他不在军中,就会把指挥权交给罗鸣芳!而且,冯国璋的直属营也不知去向,直属营的营地在青丘以北,我去看过了,那里虽然打着直属营的旗号,但是,营地里全是朝鲜人!”
崔玉贵点点头:“你认为,周宪章去了哪里?”
“不知道。”赖传武说道:“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章军进军临川江的目的,绝不是为了进攻汉城!”
“为什么?”
“我的营是章军中战斗力最强的营,如果要进攻,我的营自然应该摆在最前沿,但是,那哈五命令201营后撤,这是让201营专注于防御!我敢肯定,202营虽然接管了进攻阵地,但也没有把全营都摆在阵地上,最多只有一个连!而且,师直属炮队阵地在201营的后侧,距离渡口有四里地,其炮火覆盖范围,刚好是临津江北岸和江心,这就是说,炮队的任务,不是为进攻部队提供炮火支援,而是为防守部队提供炮火支援!周宪章这是摆出了防守的架势!他根本无意南进!”
“你是说,他在刻意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
“是的!”
“那么,他的真实意图又是什么?”崔玉贵踱着步子,低声问道。
“也许是……”赖传武心头心头一沉,他隐隐约约猜到了周宪章的意图,可是,话到嘴边,赖传武又吞了回去:“卑职的确不知。”
“是吗?连你也搞不清楚他的意图,他对你不是很信任吗?”
赖传武心头一阵懊恼。
周宪章对他不仅是信任,更是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
可是,说起知遇之恩,谁也比不上太后老佛爷!
周宪章只是把他从一个偷马料的贼,提拔成营长,而太后老佛爷,却是把他从一个无名之卒,送到了德国,把他培养成大清国第一批受到最先进军事学教育的现代军人!
太后的恩德,周宪章的恩德,孰轻孰重,赖传武理不清楚。
不过,作为大清国的官员,首要应该效忠朝廷!效忠太后!
“卑职无能!”赖传武叹道。
“这个周宪章,果然藏得深啊!”崔玉贵说道:“那我就回京城向太后复命。赖传武,你要记住,没有太后,就没有你的今天!太后可以让你上天堂,也可以让你下地狱!”
“卑职明白!”
崔玉贵大步出了地堡,没了踪影。
赖传武的脑海中,那个隐隐约约的感觉突然清晰了——辽东!
周宪章真的有可能去辽东吗?
赖传武摇了摇头。
章军全部兵力都部署在了临津江一线,跟随周宪章一起失踪的,只有冯国璋的师直属营,而辽东有日军精锐的第二军,就算章军全体出动,也难以与日军第二军抗衡。
何况,宋庆大军已经据守在鸭绿江一线,死死卡住了前往辽东的陆上通道。
至于海路,那里早已是日军联合舰队的天下。周宪章要走海路,等于是自寻死路。
赖传武放弃了这个想法。
可是,周宪章如果不去辽东,他又会去哪里?
他为什么要摆开进攻汉城的架势?
他仅仅是为了牵制日军进攻山东吗?或者,向朝廷表示忠心吗?
赖传武摇摇头,再次否定了这个设想——周宪章绝不会如此无聊!
……
1895年1月二十二日,农历甲午年腊月二十七。
入夜,安平河口。
一轮弯月在挂明净的天空中,月光照在雪原上,显出一片朦胧的银白。
鸭绿江面,风平浪静。
这是冬天里难得的好天气,风雪停止了呼啸,安平河口一派宁静。
武毅军守备李国革沿着河口的小路,踩着积雪,来到了江边,脚下一个打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头上的辫子摔出老远。
李国革爬了起来,捡起辫子,戴在头上,恨恨骂道:“狗日的!这东西真他娘的碍事!”
李国革是松骨峰战斗的幸存者。比起以后他所经历的战斗,那只是一场小小的遭遇战,他和他的同学周宪章、辛得林、余光忻并肩作战,与至少一个中队的日军抗衡。他们击毙了数十名日本兵,而辛得林和余光忻永远留在了松骨峰上。
战后,幸存者们在松骨峰下的山谷里剪掉了辫子!
后来,李国革跟随聂士成武毅军撤到了鸭绿江,随后,又转战于辽东。在武毅军中,他不得不戴起了假辫子,大清国的律法,没有辫子是叛逆行为!就是聂士成也保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