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馍馍吃完,迦旃林提感到有点口渴,一把拿出身边的水袋,解开袋子口便想喝水,孰料嘴张得老大,袋子里却没有水流出,迦旃林提不甘心的摇晃了几下,仍是听不见水声,心知水袋已空,于是朝着龙首原东面望了望,看着缓缓流动的灞河,心道:早知没有水了,真该在登上龙首原之前便灌一些,如今却好,嗓子冒烟,干瞪着眼,竟然没有水喝。
葛玦早就看出迦旃林提的窘况,淡蓝色的眸子闪过一丝快意,暗说:渴死你个老东西。
迦旃林提本是苦行之人,平生见惯了艰苦恶劣的境况,此时虽然口渴,却也没有太过于焦虑,他扫了一眼葛玦,见其脸色异样,心知这小子正在幸灾乐祸,禁不住感到厌恶,思忖道:阴险小儿,本国师和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既然没水喝,你还不是一样的得渴着,既然你如此高兴,那咱们便这般耗着,看看到时候谁先忍不住。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俩人正各自怀着心事,闭着眼睛休息,忽听山脚下传过来一阵低沉的啸声。迦旃林提半睁着眼,仔细聆听,觉得啸声十分怪异,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于是他睁开眼睛,探出身子,顺着声音望去,却见不远处,林子内飞鸟嘈杂,一个农人正沿着他俩走过的山路,担着一挑担子缓缓走来。
迦旃林提见是个农夫,没有太过于着意,依然调整坐姿,倚在身后的树干上,闭上了眼睛休息。
葛玦虽然也察觉到有人过来了,但他压根就没睁开过眼睛。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即使眼前遇到了强盗,那也是迦旃林提一个人的事情,自己一点都帮不上忙。况且,只要有迦旃林提在,自己的安危本就没什么担心的,与其操心不相干的事情,还不如静下心思,琢磨琢磨怎样解开穴道来得实惠。
那农人挑着一副担子,来到了迦旃林提和葛玦歇脚的地方,似乎感到有点累了,就在路旁边歇了脚。他放下了担子,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水,看了一眼俩人,主动搭讪道:“一口气上了这么高,真有点吃不消。唉,我说两位,在这歇着呢?”
葛玦睁开眼,看了一眼农人,见其一副窝里窝囊的模样,心中很是不屑,于是带搭不理的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兀自养神。
迦旃林提则是礼貌的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农家可是住在这附近,不知下了龙首原,离着黄河渡口还有多远?”
那农人对葛玦的傲慢,浑不在意,迎着迦旃林提的问话答道:“过了龙首原,下面有一个村落,名叫‘龙口堡’,小人便是住在那里,若说是离黄河口还有多远,小人估摸着,怎的也有二十几里路吧!”
迦旃林提淡淡的“哦”了一声,随口说道:“原来是这样,多谢农家提点。”
那农人似乎颇为健谈,尽管见到俩人不似爱说话,仍然指着葛玦说道:“这位小兄弟好生面善,不知在哪里见过?”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顿时惹得葛玦和迦旃林提大是惊异,前者更是冷哼一声,试探着问道:“你可莫要胡说,我何时和你见过面了?”
那农人搔了搔头,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这才恍然道:“确实是小人弄错了,那人虽是和这位小兄弟极为相像,年龄上却又显得有些大了。”
迦旃林提听到这里,心中一翻个儿,不解的问道:“你见到的那个人真的和他很相像吗?”
那农人再又仔细的看了看葛玦,点了点头说道:“那个人确实和这位小兄弟很像,他在我们家住了一个晚上,我是不会记错的。”
葛玦听罢,暗道:若此人说的没错,那个人很可能就是父亲,如果真的是他来了,我脱身的机会便会大大的增加。
想到此处,葛玦偷偷看了一眼迦旃林提,却见后者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禁不住一打冷战,忖道:迦旃林提这老家伙也不是好惹的,为了讨回仿鸟迹的秘笈,他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如果他真的不肯放我,并拿我要挟父亲,事情可就会变得十分棘手了。
迦旃林提见到葛玦避开了自己的眼睛,猜知他心中定时在打着鬼主意,一时间也不叫破,转过头向着农人问道:“那个人在你家住了一晚上,而后他则去了哪里?”
那农人摇了摇头,说道:“那人好生怪异,并且也好生干净,他借宿到我家之后,给了我一些钱财,却叫我到别处安歇,等到第二天清晨,我回到家中,那人早已经走了,他去了哪里,我自是不知。”
葛玦心道:父亲历来十分整洁,一丁点儿的污浊都不能忍受,他能夜宿农家,已是少见的很,又怎肯同别人同处一屋檐下?这农人虽然愚蠢,却能看出父亲一贯的秉性,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随后,葛玦心中奇怪,暗自思量道:父亲怎知我被迦旃林提劫持了,此地离着九女山隔着数千里,就算是快马加鞭去送信,来回也要月余的时间,他不可能这么快就赶了来,看来这里面一定有着蹊跷。
其实,迦旃林提此时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他同样不明白葛都怎么这么快就赶了来,不过,他倒并不因此而感到害怕,在他心中,葛都早晚都得见的,与其晚一些,还不如早点了断。
农人见到自己说完话之后,那俩人都满腹心事似得不言不语,一时半会儿的谁都没有搭茬,很自觉没趣,于是整理好担子,便想离去,孰料不经意之下,扁担一动,担子后面搭着的那只木桶忽然歪了一下,顿时由桶盖子下面溅出了一些液体。
微风拂过,酒香四溢。
迦旃林提正感到口渴,忽然闻到了酒香,顿时来了精神,问道:“原来是个酒倌,不知你这酒可卖吗?”
农人脸上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色,有些慌张的说道:“好人说话需小声些,小人家中薄田荒芜,尚有妻儿养活,实属无奈才做些酒水买卖,好人若是口渴,尽管饮取一些,小人只当奉送也就是了。”
迦旃林提瞧他怯懦,知道他讨卖酒水没有经过官府的允许,心中也不在意,朝着他点了点头,安慰道:“我不是官家,管不了那许多,你只要卖我一些,解了我的口渴,钱财自是不会少于你的。”
一旁的葛玦嗅了嗅酒水的香气,开口赞道:“好醇厚的酒香”,接着他眉头不自觉地舒缓了一下,奇怪地看了一眼那农人,继续说道:“你不用害怕,我和他都是过路人,你只管取些酒水与他,钱财由我来付。”
他说完又朝着迦旃林提一笑,眼神中显出妖异的神色,说道:“亏你这些时日照顾我,今日的酒水算是我请的。”
迦旃林提迟疑了一下,淡淡的说道:“既然你如此孝敬,本国师就给你这个机会。”
葛玦听罢也不生气,由怀里掏出铁钱递给农人,笑着说道:“反正你这酒水也是要卖的,且由着他饮用,这些钱该够酒资的吧?”
农人满脸的不安,一边接过酒钱,一边嘟哝着说道:“若是在早几年,遇到了你们这样的客人,小人倍感到高兴,可是现在正是颁布榷酒的时候,小人卖这点酒真是透着惶恐。”
葛玦笑道:“不碍事,不碍事,你不说,我们不说,谁又会知道呢?”
农人解下腰边挂着的瓢杓,在迦旃林提面前晃了晃,郑重的说道:“好人可要看仔细了,非是小人故意吝啬,实在是这瓢杓小巧,装不得太多酒水。”
接着,他打开后面的木桶,舀了一瓢酒递给迦旃林提,自言自语的叹道:“其实,话说回来,为了讨生活,有时候老百姓也顾不得那么多的政令,毕竟还得活命啊!”
迦旃林提面色一暗,接过瓢杓,先是看了看农人,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于是轻轻的点了点头,接着又看了看葛玦,眼神很是复杂,最后才把目光移向了山下的灞河,背对着葛玦和农人,低下头来开始饮酒。
葛玦笑道:“没想到大国师还有这幅菩萨心肠,听得酒馆说的凄苦,美酒竟是难以下咽了。”
迦旃林提回过头来,抹了抹嘴边的酒渍,将空空的瓢杓递给农人,淡淡的说道:“菩萨本就在心中坐,不需你来褒贬。”
那农人见到迦旃林提喝完,连忙收拾起瓢杓,佯装问道:“酒资甚厚,若不够饮,可再来一瓢?”
迦旃林提摆了摆手,说道:“已是甚好,你可自去。”
农人嘴巴动了动,随后整理好酒桶,挑起担子,说道:“既然如此,小人便离去了。”
葛玦笑着慢悠悠地说道:“你也不问问我是否吃酒,竟是这般着急离开,那些酒钱本是有多余的,你且找还给我。”
他说话间,那农人已是走出了好几步,虽然听到了他的调笑,却没回过头来,急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