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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信站起身子,把刘寄北面前的杯子斟满,然后落座,继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江南庾家和徐家本是世交,而我和徐晨的父亲徐陵更是交情莫逆。当年我被掳来长安,没想到徐晨也一并被捉了来,这些年中他一直呆着我的府中,俨如情深父子。”
庾信说到这里偷偷瞄了一眼徐晨,见他脸无异色,正在一本正经地听着,于是叹道:“本来他驻留在我的府中,也算是衣食无忧,若然终老于此,该不是什么难事,可没想到如今长安里,竟出了陈顼被刺这样一档子事,只要是流落在长安的江南人,无不诚惶诚恐,尤其是能和江南权贵搭上点边的人,更是人人自危。”
刘寄北看了一眼徐晨,没有搭茬,心道:你说了这么多和我有什么关系?
庾信似乎看穿了刘寄北的心思,诚恳的说道:“昨日,徐晨回来说在陈顼住处附近见到了刘壮士,并且还攀谈了几句。”
徐晨忽然插话道:“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对刘兄再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干脆直说了吧。我们今日把刘兄请来,就是想请刘兄帮一个忙。”
他停顿了一下,直视着刘寄北的眼睛,淡淡的接道:“希望刘兄能够护送我回江南。”
刘寄北微微一怔,避开了徐晨的目光,将筷子放到桌子上,望着面前的杯子,一言不发。
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其他三个人的目光眨都不眨的盯着刘寄北。
数息之后,刘寄北缓缓的问道:“请恕在下冒昧,不知诸位为何会选中在下?在下虽然和诸位相识,但只不过是泛泛之交而已,谈不上交情有多深。在下既不了解诸位,诸位也不十分明了在下,对于潜逃回国如此大的事情,诸位竟然毫不隐晦,究竟凭什么这般信赖在下?”
他说到这里,扫视了一下旁人,见他们都面色凝重,似乎各有所想,于是不待有人接茬,继续说道:“另外,在下还有一事不明。刘公的身手在下见过,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既然你们这般熟稔,为何舍近而求远,放着身边的绝顶高手不用,而去选择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呢?”
刘玄石赶紧插话道:“刘壮士误会了,并非我不参与此事,只是我觉得势单力薄,唯恐在途中有什么闪失,故而打算邀请刘壮士和我一道护送徐公子。”
庾信在一旁叹道:“昨夜在于谨府中,我故意装作和刘壮士素不相识,其目的便是为了今日之事。”
他说着说着,竟是将目光移向了窗外,语带萧索的说道:“那一日殷不害问我,对眼下这种寄人篱下的生计怎样看?当时我含糊应对,其实在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故土,可那又能怎样?”
“表面上我身为开府仪同三司兼骠骑将军,衣着光鲜,受人尊敬,实际上还不是一个亡国之人?远离故土,寄居于此,别人看到的都是表面故事,事实上哪一个从江南来到长安的人会受到了重用?”
“如今我已年近五旬,剩下的时日屈指可数,本想在有生之年能够重归故土,可是如今看来,希望十分渺茫啊。”
刘寄北忽然听他说了这么多的话,竟是有点莫名其妙,疑惑的问道:“庾开府为何如此武断,认定自己不能离开长安,偷偷的返回江南呢?”
庾信唏嘘道:“久居长安,已然有根,若我不顾一切,潜回江南,留在这里的家人必受株连,就算是我平安回了去,又怎能泰然以对?”
徐晨也叹道:“庾叔父早就有送我返回江南的意思,只是一时没得到机会,可巧眼下周廷之中将起内讧,无暇顾及像我这些流落长安,而且还没有官职的闲人,此时不走,只怕是会坐失良机。”
“那一日,在刘公的酒作坊里,庾叔父遇到了刘兄,回来之后便一个劲儿的称赞刘兄善良仁义,是一个可以托付事情的男儿汉。其时,我就心存疑惑,只想着和刘兄相见,以辨真伪,没料到几天之后,刘兄竟然被我意外的撞见。当我躲在一旁看到刘兄在陈顼住所表现出来的风采后,更是大为心折,禁不住因此而生出了攀交之心。”
“而后,我和刘兄在巷子里匆忙分别,回到了府中,我便和庾叔父商量,可否在刘公护送我回江南的时候,把刘兄一并请来,一方面借此机会和刘兄多亲多近;另一方面也想为刘兄到江南寻找贵公子尽一份心力,这也就是昨天所说的我要送给刘兄的礼物。”
“昨天夜里,刘兄假道庾叔父府第,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是刘兄大驾光临。不过,事后庾叔父觉得此事颇为蹊跷,既而叫来了守门老仆,依据老仆描述的容貌打扮,我们推测敲门的那个人,极很可能便是刘兄。”
“我们正猜测不决的时候,忽然听到旁边于谨的府中喧哗吵闹,杀声震天,一时间俱都大为吃惊,还以为是刘兄惹出的事故。于是,刘公自告奋勇前去查看,没想到竟然赶上于谨遇袭,结果凭着刘公和刘兄俩人联手,一举挫败了贼人。”
“刘公去了之后,庾叔父和我都很挂念他,同时也想进一步求证那位假道之人到底是不是刘兄,所以,在等到于谨那边一切太平后,庾叔父急忙抓着前去探望于谨的借口,进到了于谨的府第,结果和刘兄碰了个正着。”
“在于府内,庾叔父故意不和刘兄说话,为的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们彼此的关系。”
他说到这里,眼睛里掠过一抹感激,进一步解释道:“庾叔父一直受着周国朝廷的羁绊,根本无法便宜从事,况且他在长安已经扎根,更是没法回到江南。如今,他只希望我能够平平安安的回到江南,同时也不想因此事而受到牵涉,故而避开一切和我潜逃相关连的人和事,这也是他故意冷落刘兄的原因。”
刘寄北沉默了一下,随后问道:“如果在下应允了此事,徐兄回到江南之后,打算如何帮助在下寻找小儿?”
徐晨满脸肃然的说道:“我可以恳请家父在各州县张贴告示,将刘兄到江南寻子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这样一来就不愁找不到贵公子了。”
刘寄北想了一下,忖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如今陈顼已然死了,生生断了一条出路,假如徐晨真能不食言,有他帮忙,我自会少走许多冤枉路。
想到这里,刘寄北淡淡的说道:“请容在下好好思量一番,明日再给各位答复如何?
徐晨望了望庾信,后者点了点头,并且叹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明日我们便在刘公的作坊会面吧。”
刘寄北点头应允,然后吃了点菜,喝了几杯酒,便起身告辞。
刘玄石自告奋勇的要送一送刘寄北,其他俩人一齐称善。等到了门口,刘玄石忽然拉住刘寄北,圆圆的脸孔有些不自然,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刘寄北疑惑不解,便问他是不是有话要说。
刘玄石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有些扭捏的低声问道:“昨夜我从于谨府里走出之后,刘壮士可否见过一个女子?”
刘寄北回忆了一下,不解的问道:“刘公问的是什么样的女子?”
刘玄石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狐疑的说道:“难道刘壮士就没见到一位气质清冷的女子吗?”
刘寄北醒悟,点了点头,意态悠然的说道:“刘公指的是于谨的小女儿?那女子确实够冰冷的。”
刘玄石喜上眉梢,圆圆的小眼睛里精光闪动,说道:“正是她,此女名叫于墨香,乃是于谨最小的女儿。”
看到了刘玄石的反应,刘寄北不禁好奇心起,试探着问道:“刘公为何会问起她来?难道此女和刘公之间有什么瓜葛不成?”
刘玄石脸上的喜色退去,化作了无比的惆怅,低声叹道:“唉,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离开于府之后,她有没有提起过我?”
刘寄北感觉到了他内心的萧索,摇了摇头,说道:“她似乎只是怨怼我救了于谨,其间并没有说起过刘公。”
刘玄石脸上再一次露出失望的神色,朝着刘寄北黯然的挥了挥手,说道:“刘壮士自行走好,不要忘了明日的约会。”
刘寄北瞧着他返回府内,背影竟然显得有些寂寥,不知他为何如此,禁不住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带着一肚子的疑问走了开去。
刘寄北回到了杨府,迎面正碰上高颖,只见他形色匆忙,一脸的阴郁,便将他拦住,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高颖叹道:“刚才杨家父子带来讯息,陈国大将侯瑱去世了。”
刘寄北不解的问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高颖道:“侯瑱是我素未谋面的大师兄,很得师傅赏识。一直以来师傅都希望他能够回到东海璇玑岛,执掌长生门。没想到他就这么死了,师傅若是得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伤心。”
刘寄北见到高颖也显得很是悲伤,不由得慨然叹道:“人死不能复生,高兄弟还是看得开些吧!”
高颖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这就去买些祭奠之物,也算是对大师兄尽点心思吧!”
刘寄北轻叹一声,点了点头,便向里走去,却又被高颖叫住,正自不解,却听他提醒道:“大哥失踪了半夜,无人知道去处,此时,杨家父子正在书房里等着你呢。”
刘寄北随口问道:“哪一间书房?”
高颖一边朝府门走去,一边不以为然的答道:“自然是杨坚的书房!还能是哪一间。”
刘寄北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身走向了杨坚的书房。
他本来顺着甬路向前行走,途经西厢的一处小佛堂的时候,忽见佛堂的房门一开,竟然闪现出了妙月神尼的身影。
这位在当世颇具传奇色彩的尼姑,看到了刘寄北,脸露微笑,朝着他轻柔的说道:“刘檀越可否挤出一点时间?贫尼现有几句话想和檀越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