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刘寄北为人忠厚,今夜入宫仅仅就是想将奏章递给宇文邕而已,本无生事之心,更不想与人以命相搏。
他心想如果一味的和宦官猜忌对恃,恐怕宇文邕得到了奏章,也会心中起疑,认为他另有企图,难免对奏章上陈述的事情有所猜忌,那么,他辛辛苦苦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弄巧成拙,辜负了入宫的初衷。
再者说来,万事以和为贵。人家宦官尽忠职守,本无过错。就算是他在半夜里,见到陌生人来了自己家中,也难免不生出戒备之心,更何况还是皇上身边服侍的宦官?冷不丁的在皇上寝宫里见到了蒙面人,不把他当做了贼人,喊打喊杀的那才怪了。为了尽早消除误会,所以,他决定放了年轻的宦官,以表诚意。
年长的宦官看到刘寄北如此做法之后,脸上闪过一丝异色,说道:“看来你真不是来这里闹事的。可否告诉杂家你的名号?”
刘寄北在原先年轻一点的宦官坐过的锦墩坐下,淡淡的说道:“在下名叫刘寄北,一介籍籍无名的草民而已。”
既而,他又反问道:“两位公公武功高强,被皇上委以近侍,可否将大名见告?”
年长的宦官说道:“什么名不名的,杂家既然入得宫来,早就把俗名留在了宫外。”
说罢,他叹了一口气,问道:“刘壮士深夜潜入皇宫,纵非怀有歹意,论罪也是该斩。如果不能自圆其说,杂家恐怕还是帮不了你。”
刘寄北一听这话,心里猛翻了个儿,暗道:难怪人家说过,阉竖反复无常。刚才这家伙还一脸坦诚,信誓旦旦地说只要我放了手中之人,只管由哪里来,回哪里去,他绝不阻拦。可当我按着他的话做了之后,还没把屁股坐热乎,他便变了卦。
刘寄北不露声色,淡然道:“在下本是一个布衣,性命贱如草芥,若是死了,本不足惜,可是,若是因为这样,便平白耽误了一件国家大事,那就可惜喽!”
年轻一点的宦官似乎仍是很在意刚才的惊骇,尖着嗓子,恨恨的低声说道:“大哥勿要听他胡说,这厮目无王法,夜闯宫闱,还与他啰嗦什么!我去叫人来,一并把他捉了。”
刘寄北心里恼怒,随手把王霸宝刀搁到几案上,哂道:“你尽可去找些帮手,若我怕了,便不是刘寄北。”
年长的宦官看了一眼身边的年轻一点的宦官,低声斥责道:“深更半夜的寻那么多人,你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说完之后,他似乎又意识到言语有些不妥,目光流转之间,便又说道:“依着我俩人的功夫难道还拿不下他吗?”
年轻一点的宦官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围着帷幔的床榻,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附和着说道:“大哥教训的极是,只我俩便已足够,还需他人干什么。”
初入温室殿的时候,刘寄北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和年轻一点的宦官动手的时候,床榻内的宇文邕竟然只说了一句话,并且还遭到了年轻宦官的呵斥,随后便再无声息,甚至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一声言语,这哪里像是九五之尊该有的作风啊!
此时,刘寄北又见到年轻一点的宦官瞧着床榻表情怪诞,禁不住心中暗自嘀咕:宇文邕也算是窝囊透顶,难怪他面对宇文护的跋扈之举,一言不发,任其所为,北周有这么一个孱弱之人执掌,若不亡国,那才是异数。
想到这里,刘寄北心头泄气,忖道:就算是把这封奏章递到了宇文邕的手里,以他的为人又能如何?看来杨家父子和达奚武这一番苦心算是白费了。
接着,他又情不自禁的有点后悔,暗道:就为了见这个窝囊废,若是把我的性命搭在了里头,可真够荒唐。
刘寄北正思忖着,忽听床榻上有人说道:“这个叫刘寄北的贼人搅得朕难以睡眠,何泉和何涌,你们俩人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些将此人捉了,送于有司处理。”
年长的宦官连忙应道:“谨遵陛下旨意,老奴和何涌这就将此人捉了。”
年轻一点的宦官却有些鄙视的瞧了一眼床榻,不过没有说话,刘寄北看得出来,他似乎对床榻里的宇文邕甚为不屑。
直到此时,刘寄北才知道这两名宦官的名字,年长的叫做何泉,年轻的宦官则叫做何涌,看俩人的相貌,以及姓名,刘寄北猜测,何泉和何涌很可能是亲兄弟。
刘寄北心道:亲兄弟同为宦官,若他们家就这两名男丁,只怕是至此断子绝孙了。
何泉答应了宇文邕之后,便站了起来,刘寄北立时感觉到了随之而来的阴冷杀气。他暗骂一声反复无常的死太监,一把操起放在几案上的宝刀,缓缓站起身子,冷冷的朝着床榻说道:“我还道大周天子是一位有道明君,今夜一见才豁然省悟,道听途说的事情本不可信,所谓的明君实是昏聩异常,只图贪一时之睡眠,竟不顾国家之危难,看来大周亡国的日子指日可待啦!”
还没等宇文邕说话,何泉已是戟指刘寄北喝道:“大胆狂徒,口无遮拦,竟敢如此和皇上说话,看我来捉你。”
他说罢便向何涌使了个眼色,大有携手而上的意思。
岂料他身形未动,宇文邕已是隔着帷幔说道:“何氏仲昆稍安勿躁,朕有话要问。”
何涌不难烦的说道:“陛下休要听那厮胡说八道,等我和家兄捉了他在说。”说完便挫腰拧身,蓄势待发。
何泉急忙拦道:“老二不可躁进,且听陛下垂询。”
刘寄北好生奇怪,暗道:这个何涌特也大胆,竟然如此抢白皇上,自古以来奴强凌主的事情固不少见,可像他这样明目张胆的却是凤毛麟角。
宇文邕始终没有掀开帷幔,只听他在里面说道:“你叫刘寄北是吗?”语气柔和,一点也听不出嗔怒的意思。
刘寄北应道:“不错,草民适才已经报了姓名。”
宇文邕又道:“听你的口音似乎是河南一带的,是吗?”
刘寄北心道:宇文邕也真是啰嗦,放着正事不问,竟说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于是,他淡淡的说道:“草民正是河南嵩山人。”
随后他直截了当的说道:“草民这次以深夜入宫,实是受人所托,想把一封奏章呈递给陛下。”
宇文邕叹道:“原来你果然不是我大周的子民。”
接着,他又问道:“不知你是受谁所托?想要呈给朕的又是什么样的奏章?”
刘寄北思忖了一下才道:“实不相瞒,草民与蒙州刺史杨敷甚为熟稔,想要呈给陛下的正是他的亲笔奏章。至于内容陛下一看便知。”
宇文邕疑惑地问道:“杨敷的奏章?他若想奏禀事情,怎不直接呈递,何苦这般大费周章?”
刘寄北沉声说道:“若是平常的奏章大可如此,只是这一封关系重大,唯恐有人从中作梗,故而出此下策。”
宇文邕一阵沉默,何泉忽然说道:“若真如此,你且把奏章拿出来,交与杂家便可。”
刘寄北对着床榻叹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既然草民答应了杨刺史,便一定要亲手交给陛下,可直到眼下,陛下虽和草民近在咫尺,却仍未得见龙颜,怎能如此草率作为?”
何涌怒道:“这厮如此说话,分明是不信杂家和家兄,既然如此,还是先捉了你再说。”
宇文邕忽然说道:“何涌不可造次,朕还有话问他。”
刘寄北看到何涌向着床榻撇撇嘴,样子极为不满,可是在何泉的示意下,最终还是没有言语。
宇文邕丝毫不知外边的情形,他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既然那封奏章关系重大,杨敷为人谨慎,怎会轻易把它交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转送,这件事情殊难让朕相信。”
刘寄北闻听此言,禁不住心中烦躁,暗道:宇文邕可真够烦琐的,你看了奏章不就可以了吗?何必这般啰嗦废话。
他强压心中的不满,语气平缓的说道:“启禀陛下,杨敷确实谨慎小心,他之所以托付草民,实是因为草民与他关系非比寻常,答应了他之后绝不会敷衍了事,另外,他也知道草民尚是有点身手,故而这般作为。”
宇文邕“嗯”了一声,说道:“看你刚才轻易地便把何涌捉住,身手的确不错。”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朕倒想看一看那是封怎样的奏章?使得杨敷如此的大费周章。”
何涌听到宇文邕的前一句话时,禁不住闷哼一声,大有不以为然的意思。
刘寄北心中好笑,暗道:自古以来,便有人说,太监因为下面的东西被人割了,性情会变得极为狭隘,心眼也随之变得窄小,无端的一点小事,也会特别在意。这个何涌便是如此,明明刚才的确被捉,如今听得宇文邕翻起了旧账,竟是有些挂不住脸,真是可笑。
刘寄北正寻思着,却见围着床榻的帷幔被人掀了开,接着由里面下来一人,刘寄北定睛一看,认出那把大胡子,心知此人便是宇文邕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