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陈霸先谢世,皇后章要儿本希望当时羁押在长安的儿子陈昌回去继位,却被侯安都等人阻止,强迫章要儿下诏,把皇位传给了陈霸先的侄儿临川王陈茜,也就是现在的南陈之主。
宇文护并没有明说,可语气之中满是愤懑,刘寄北听得出,他的意思是想和陈茜一般,以侄儿的身份问鼎天下。
那个西域口音的人说道:“在我们月氏人中有这样一句话,上天已为我们安排好了一切,命里注定的迟早会来。大冢宰命里该为万乘之尊,只是时间的问题,如今《金书铁券》已露倪端,这不正是瑞谶吗?”
宇文护听罢,浅笑不已,好久才说道:“如若大事成功,你康居南将居功至伟。”
刘寄北听到宇文护管那个西域口音的人叫康居南,暗道:原来这家伙来自于康居国。
他忽然想起杨坚曾经说过,如今的杨府在几年前住着一个月氏人,也叫做康居南,会不会就是现在和宇文护交谈的这个月氏人?
通过刚才宇文护和康居南的谈话,刘寄北隐约知道,宇文护早就有篡位之心,只是因为碍着什么,才没有付诸于行动。
书房内宇文护忽道:“《金书铁券》果真是在于谨手中,你没有弄错吧?”
康居南答道:“主公毋庸置疑,此事乃是千真万确,我可以身家性命相保。”
宇文护说道:“我非是不相信你,只因此事太过重大,有不得一点差错。”
接着,他又叹道:“当年家叔临终托付后事,百官大半不相容,若非当时还是大司寇的于谨说服众臣,只怕我也没有今天的位子,单以此事而论,于谨对我还是有恩的。”
康居南说道:“这就是于谨的厉害之处,明明心中另有所图,却能做好表面功夫,让人永远也猜不到他真正的居心。”
宇文护颇有感慨的说道:“你是一语中的,此人心机的确深沉之极,家叔能在死后安排了这样一枚棋子,说得上颇有知人之明啊!近几年来,于谨一直是深居简出,看似过着半隐居的生计,如今想来,他是不想引起我的注意。多亏我韬光用晦,没有鲁莽从事,要不然事到临头,一旦他拿出家叔密授的《金书铁券》制衡于我,只怕大事休矣!”
康居南疑惑地问道:“于谨手中的《金书铁券》真的有那么厉害吗?这些年来,主公大权在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文武百官趋之若鹜,就连••••••”
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顾忌,顿了一顿方才缓缓接道:“就连更替皇上,也没一个人敢说个不字,那个所谓的《金书铁券》又能把主公如何如之何啊?”
宇文护叹道:“话虽如此,实际上却有不同。除了家叔之外,当年的其余七大柱国以及十二大将军,到如今虽然死了不少,可是现存的仍旧对家叔颇为忠心。我是没能废掉家叔血脉,以身取代,如果一旦为之,只怕在那《金书铁券》的应征之下,必然群起而攻我,到那时则一切晚矣。”
康居南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主公可知《金书铁券》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宇文护并没有回答,书房内好一阵沉默,随后忽听他岔开原来的话题,问道:“你们‘昭武神兵’中的那些人都安排好了吗?”
康居南说道:“我在西市找了一个院子,因为里面死过人,传言经常闹鬼,很少有人到那里去,故而特别安静。我将其他的八个弟兄都安排在那里了,吃喝不愁,就等着主公随时召唤。”
宇文护点了点头,问道:“这件事情除了我之外,还有什么人知道?”
康居南道:“由于这些人身份特殊,我想别人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所以除了主公和我之外,没有人知道。”
宇文护叹道:“你的那些人是我的一支奇兵,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惊动他们的。你一定要代替我好好的照料他们,并且转达我的意思,一旦事态平息了之后,我绝对不会亏待他们的。”
康居南站起身来,朝着宇文护一施礼,恭恭敬敬的说道:“谨遵主公之命,此时已过三更,主公国事缠身,忙碌了一天,也该歇息了。”
宇文护轻轻“嗯”了一声,接着,便听得书房门一响,有人走了出来。
刘寄北紧贴着房檐向下望去,影影绰绰看到一个白色臃肿的背影,知晓此人定是康居南,暗道:“月氏人喜穿素色,果然如实。”
康居南走后不久,宇文护也步出了书房。他没有立刻离去,而是背着手凝立在当院,眼望夜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刘寄北唯恐被他发觉,紧贴着瓦面,一动也不敢动,心想:如果他就这么站到天明,我可就毁了。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宇文护似乎心有笃定,将背着的手移到身前,轻轻拍打了三下。
刘寄北正不明所以的时候,只见由几处暗影之中,走出了一些人,瞧着衣着打扮,刘寄北认出,这些人正是宇文护贴身的护卫三十六天罡。
刘寄北忽然明白了自己之前为什么会感到不舒服,其原因便是他在冥冥中对隐藏在暗处的三十六天罡生出了感应,只是他当时没能弄清楚自己的感应到什么而已。
此时,他心中豁然之后,竟然不自觉地出了一身冷汗,暗自想道:真是天助我也!三十六天罡必是随着宇文护才来到书房。如果他们早些时候就埋伏在书房周围,或是我在宇文护之后来到此处,再或是我弄出什么响动,只怕早就被他们发觉了。
三十六天罡护卫在宇文护周围,只听其中一人说道:“刚才独孤将军走时似乎颇有怨怼,言辞之间不是很满意。”
宇文护淡淡的说道:“他是对康居南不满,并非针对我。”
说完,他忽然柔声问道:“支天魁,你是他们这些人的首领,现在我想听你说说,我待你们三十六人如何?”
那个叫做支天魁的汉子应道:“大冢宰待我等恩义如山,若是有所差遣,我等以死相报,亦有不足。”
宇文护淡然一笑,随后叹道:“我知你等虽与康居南走得颇为融洽,也很是厌烦独孤楷的桀骜,但是,你们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喜恶,在我面前诬蔑哪一人,有了你等忠肝义胆的能士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啊!”
支天魁朗声说道:“我等今生甘愿追随大冢宰鞍前马后,驱策以供,死命相报。此心天日可鉴,绝不敢存有异念。”
宇文护“哈哈”大笑,当先步出了院落,三十六天罡也亦步亦趋的随着走了。
刘寄北躲在静悄悄的瓦面上,回想起刚才宇文护与支天魁的那几句对话,心中有些疑惑,忖道:都说宇文护跋扈嚣张,全无谋略,今日一见,似乎并不完全。只看手下之人,对他忠心若斯,甘为鹰犬,能拥有如此御人之术,还真就不容小觑。
算算时间,现在该是快进入丑时。为了谨慎从事,刘寄北决定继续观察一会儿,等到确定无人时,再跳下房顶,进到书房找寻杨敷的奏章。
他一边凝神倾听书房周围的动静,一边回想着听到的话,心道:宇文护似乎对那《金书铁券》颇为忌惮,不知这件东西究竟怎样厉害?如今《金书铁券》分明是在于谨之手,宇文护和康居南谈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将要怎样为之。不过,宇文护既然十分看重《金书铁券》,绝不会置之不理,十有八九会想尽办法得到,他究竟会用什么办法呢?难道也会派人像我一样前去盗取?他手下高手如云,保不齐会用这个法子。
刘寄北呆在房顶上,静待了一盏热茶的功夫,确定书房周围再无守卫,便悄然跳下房顶,快步来到窗棂前,却见房内依然烛火通明。
他不敢鲁莽,先是沾湿口水,点破窗棂纸,接着往房内瞧去。只见书房内烛火跳耀,空无一人,这才如灵猫一般窜到房门旁,轻轻推开掩着的房门,闪身进到了里面。
刘寄北四下观瞧,只见书房的北墙上挂有一件巨幅书画,字画之前是一张软榻。再往前是一张长长的书案,书案两端堆满书籍,中间放着烛台,燃着蜡烛。烛台周围则放着笔墨纸砚。
书案之前的空地上摆放着几个锦墩,锦面质地十分艳丽,料想是为待客之用。
另外,在书案的右首立着一个精雕黄梨木炉座,上面摆放着一个檀香炉,炉鼎香烟袅袅,檀香四溢。
檀香炉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柄长剑,长剑的旁边又挂着几件墨宝。
在书案的左首边紧贴着墙壁则摆放着一个宽大的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书籍。
刘寄北用手摸了摸架子上的书,却是沾了一手的灰尘。
他禁不住感到好笑,暗想宇文护这厮倒是会做表面文章。架子上堆满了书籍,冷眼看去只瞧的人脑袋都大,无疑会让人联想起宇文护多么的有学问,实际上连架带书都落满尘埃,证明宇文护许久都未曾动过这些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