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尔哈朗丢掉了朝鲜军,回到辽东,皇太极并未在意。区区万余仆从军,丢了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还可以借机削弱朝鲜的实力,将朝鲜阉割,何乐而不为?
至于朝鲜,难道还敢放一个屁?
而且,这次济尔哈朗的收获可不小。运送至辽东的俘虏超过十五万,而且绝大部分还是蒙古人,将蒙古人用以战场上,可比汉人好使得多。另外,财货、粮草、牛羊不计其数,正好可以用来渡过这段青黄不接的日子。
不过,当皇太极听闻逃跑的蒙古俘虏在骠骑军的保护下,安然在朔北放牧养羊后,大惊失色,差点暴走。
济尔哈朗此次出击,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掳掠财货,而是斩断林纯鸿通过敖汉四部获取战马的渠道。
哪想到,济尔哈朗虽然暂时斩断了荆州获取战马的渠道,却把骠骑军引到了草原边,还气势汹汹地宣称对放牧者实施保护。
从长远看,骠骑军靠近草原,只会让林纯鸿获取战马更为容易,获取量更大!
从战略上看,济尔哈朗这次行动彻底失败。
熟忍孰不可忍?
皇太极恨不得立即纠集重兵,彻底斩断林纯鸿伸往朔州的手。
正当皇太极几欲抓狂时,忽然索尼前来汇报:王登库已经联络上了李自成。
联想到河南、陕西越来越明显的旱灾,皇太极心里一动,转忧为喜,心里暗道:斩断了荆州和山西之间的联系,看你如何获得战马!
皇太极声色俱厉地对索尼下令道:“要王登库加紧动作,李自成需要什么,即使白送,也在所不惜!”
……
不说皇太极长袖善舞,一心给明廷和荆州制造麻烦,也不说骠骑军放飞于茫茫大草原,协同黄渤在朔北建立养马场,只说江南常熟忽然到了一群尴尬人,居然在常熟顾山开坛讲学,也不讲什么圣人之言、阳明心学,专讲“思辩学”。
这群人自然不是别人,乃春雨行动的得力悍将。
初,行知书堂祭酒朱之瑜,发函至北京、南京国子监、虞山学派、复社,联系学术交流事宜。北京、南京国子监接到函件后,不敢擅专,迅速报至礼部。礼部郎中杨一仁与尚书林欲楫发生激烈争吵,林欲楫力主拒绝交流,并摆出了国子监习圣人之言、孔孟之道,怎么能与邪魔外道交流?
同时,林欲楫拿出朱之瑜拟定的名单,称这些人一半以上皆无功名,且功名最高者只有举人,无一进士,国子监内,多名宿大儒,如何交流?
杨一仁反唇相讥,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既然行知书堂敢来,为何国子监反而不敢接受?难道国子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压根不敢交流?
双方你来我往,吵得甚是激烈。最终,林欲楫上奏章弹劾杨一仁,称杨一仁目无官长,欲将邪魔外道引入国子监。
朱由检、杨嗣昌及大部分朝臣皆对所谓的交流呲之以鼻,坚决反对,于是,春雨行动试图在国子监率先开始的目标受到了挫折。
这在唐文介的预料之中,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虞山学派的反应就有点让人捉摸不定了。函件发送至常熟后,居然没有收到任何回音,钱谦益既不说可以,也不说否,让唐文介摸不着头脑。
倒是复社张缚爽快,欣然应同,并约定了时间,将交流点安排在了虎丘。
唐文介见钱谦益对函件不理不睬,认为首先在常熟掀起风潮,能够让春雨行动影响力更广。于是,他决定派精干力量至顾山开坛讲学,以思辩学为开端,步步推进。
以思辩学为开端,则出于林纯鸿的授意。林纯鸿觉得,汉人的思维重感性、轻理性、轻推理,这种思维习惯不足以推动科学时代的来临。以思辩学改变汉人的思维方式,就成了林纯鸿着力推动的重中之重。
于是,离虞山仅有二十里之遥的顾山,响起了通俗易懂的讲学声。
红豆山庄内,瞿式耜不停地走来走去,钱谦益则躺在树荫下,享受着小婢摇扇带来的片刻凉爽。
“侮辱,这是赤裸裸的侮辱!林小三都欺负上常熟来了,老师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听闻行知书堂公然在顾山开坛讲学,瞿式耜气得脸都绿了,不停地咒骂,显得焦虑万分。
哪想到,钱谦益安若泰山,神定气闲地说道:“你停下来休息片刻,在这里转得我头晕,你不嫌累啊?”
“老师,这是打您老人家的脸啊!”
瞿式耜从怀里掏出一份当地小报,摆在钱谦益面前,报纸的头条,赫然印着“行知书堂公然挑衅,牧斋先生应对失据”。这篇报道,对钱谦益颇多侮辱之辞,瞿式耜见了后,本想瞒着钱谦益,现在见钱谦益一点也不着急,方拿了出来。
钱谦益稍稍瞄了一眼,笑道:“小报胡言乱语,理会它作甚?一看就知道是林小三宣传造势。他想打为师的脸,要打得到才算本事!”
“老师……”
钱谦益挥手道:“且先看看行知书堂讲什么再说!肚子里得有货才行,否则自取其辱。”
瞿式耜明白了钱谦益的意思,若行知书堂在顾山讲学无人理会,丢人的只能是林纯鸿,现在事情还没有眉目,何必和林纯鸿计较?
瞿式耜一想,确实如此。钱谦益学识名闻天下,岂是行知书堂那帮野路子出身的人所能比?
想到这里,瞿式耜唤来自己随身的一个小童,吩咐道:“你去看看,看顾山那边讲什么?”
小童应声而出,瞿式耜方才安静下来,等待小童回报。
足足过了三个多时辰,夕阳如血时,小童方才从顾山返回,汇报道:“他们讲什么命题、定义、真伪之类的东西,我也听不懂。听的人也不多,多数是路过顾山,见有人讲学,一时好奇,过去看看。”
钱谦益和瞿式耜面面相觑,不知命题、真伪之类的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什么东西关他俩何事,他们唯一关注的事情便是影响力大不大。
既然只有贩夫走卒偶尔一观,两人彻底放下心来。瞿式耜更是放声大笑:“可怜可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第二日,《扬州时报》等荆州所控的报纸,将第一日讲学内容全文刊发,由于内容枯燥无味,致使当日报纸销量大跌,就连茶馆里的读报的先生,也略过不读。
比报纸更为惨淡的是,贩夫走卒们已知晓顾山发生了何事,连上前看看的兴趣都没有。顾山脚下,除了讲学之人,仅仅只有寥寥十多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唐文介安排的托儿。
这种情形,在钱谦益、瞿式耜的意料之中。瞿式耜抱着头大笑,笑得十分畅快,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人杰地灵,以江南为最,荆州暴富,自然脱不了土豪的嘴脸!什么叫沐猴而冠,看看林小三,就知道了。”
瞿式耜的话,非常恶毒,钱谦益虽听得不舒服,倒没说什么。
瞿式耜又接着说道:“不如在《虞山学报》上发一份报道,向天下士子展示林小三的风采。”
《虞山学报》乃钱谦益、瞿式耜等虞山学派骨干所创。自创立以来,就成了东林党的喉舌,在江南乃至京师,都有一定的影响力。
钱谦益笑着摇了摇头,道:“别发这份报道,凭地降了学报的格调,我们只管看热闹就是,自有人寻林小三的晦气。”
……
钱谦益所料果然不差,第三日,金陵时报就登了一块豆腐块大的报道,称行知书堂自不量力,自寻其辱,欲图挑战钱谦益,遭遇惨败;钱谦益高风亮节,至始至终,未措一辞。
经历了五六年的发展,报纸已经深入江南、荆州每个角落,不仅读书人知晓林纯鸿为了挑战钱谦益的学术权威,派人在顾山讲学,就连普通老百姓也知道,几年前的骂战,再一次拉开了序幕。
不过,与前几年的来势汹汹、摧枯拉朽相比,这次荆州明显显得疲软。
亲近荆州的士子,摇头叹息,认为唐文介出了昏招,不该直接挑战钱谦益;中立者,则惟恐天下不乱,期待着荆州有后着,让他们好好地看一出热闹;厌恶荆州者,则拍手称快,将此作为林纯鸿走下坡路的起点。
顾山之惨淡局面,传回荆州后,朱之瑜颇为不安,慌忙找到林纯鸿,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林纯鸿浑不介意,安慰朱之瑜道:“顾山讲学,还未至出彩处,还得再等几日。”
朱之瑜道:“无人关注,即便出彩,也无人知。”
林纯鸿笑道:“像这样的讲学,我们攻,旧派守,即便到最后,只有十人接受我们的观点,我们的力量也在增强,而旧派在削弱,长此以往,我们最终是胜利者。”
一句长此以往,朱之瑜并不苟同,学术争斗,其激烈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兵戎相见,旧派岂会坐视此消彼长?
不过朱之瑜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打定主意,等几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