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世明瞬间明白了林纯鸿的打算,问道:“莫非都督想借刘泽清一事,收天下武将之心?”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大明纷乱二十多年,战乱不断,武将的军阀化倾向已经非常明显。辽东的吴、祖家族自不必说,郑芝龙更不用说,就拿刘泽清、张拱薇和倪宠来说,何尝不是如此?我们能从荆州这个小地方跨入大舞台,无非借这个大势而已。在正统士大夫眼中,我们只不过是一个大点的军阀。一个实力强大的军阀,去收拢其他军阀的心,显然不可能。”
陆世明将林纯鸿的话默念数遍,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林纯鸿接着说道:“无论是否出现刘泽清一事,武将的离心离德,已经非常严重。一旦有外敌入侵、内寇作乱,这些武将迫于势,必然望风而降……”
说到这里,林纯鸿不由得叹了口气,原本的历史上,无论是对敌李自成,还是对敌满清鞑子,这帮武将的节操的确不敢恭维。
“所以,刘泽清一事,只是加快这个进程,减少我们的麻烦,要收拢这帮武将的心,唯有实力!”
实力两字,林纯鸿加重了语气,得到了陆世明的赞同。
陆世明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都督英明,对这帮武将,也只有用力迫之。只是……我们能看出这点,杨嗣昌十有八九也能看出这点,没准刘泽清死不了?我们是不是采取点动作?”
林纯鸿摇了摇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我们在刘泽清一事上下了药,迟早会传出去,必然凉了真正忠义武将的心。朝廷之中,这帮武将占比少得可怜,但基数大,人数还是不少的,如黄得功、周遇吉,皆可以归为此类。在刘泽清一事上,我们不能落井下石。杨嗣昌早就想拿这帮跋扈的将领开刀,刘泽清可能正好撞在了刀口上,再加上一个性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皇上,刘泽清这下十有八九会完蛋。”
说到这里,林纯鸿的脸上突然绽出了一丝笑容,不过,这个笑容有点冷:“待刘泽清掉了脑袋,再命令政宣司竭力宣传刘泽清公忠体国之心,剿灭多铎部的战绩,如此一来,杨嗣昌、宋学朱会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多多少少会减轻点荆州的压力。”
“压力”二字,显然触动了陆世明的心。
这些日子,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事实上,荆州军已经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当初预计,十多万大军作战三个月,现在时间早已经过去,荆州方面的财政已经到了极限,几乎无法再支撑大军继续作战。
因此,多尔衮、阿济格、豪格和多铎逃跑后,林纯鸿令龙武军和骠骑军追袭,雄威军团北上,而其他军队皆按兵不动,在山东休整。
按照张道涵的意见,除了雄威军团、龙武军和骠骑军,以及再在山东留一个军团外,其他部队一股脑儿全部撤回荆州,以节省转运费用。只是,现在大战初结,与大明朝廷的形势还不明朗,大军在山东迁延至今。
不过,张道涵主动提出在山东留一个军团,并容忍雄威军团驻扎在北京城下,这多多少少让林纯鸿、陆世明、周望松了口气。
看来,以张道涵和朱之瑜为首的保守派,并不介意拓展地盘,适当地对大明朝廷施加压力。
张道涵和朱之瑜如此,军方将领自不用说,至于海派,那帮家伙什么时候有过对朝廷的忠义之心?
陆世明想到荆州方面的困境,一时有点走神,耳朵里却响起了林纯鸿的声音:“与朝廷的角力,现在才刚刚开始,我们近期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逼朝廷同意由我们来代缴江南的税收。江南的经济实力,白白浪费掉,太可惜了!至于朝廷会出哪些招,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
……
阳春三月,天气转暖,紫禁城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朱由检的心情随之好转。
京师的战报,显然滞后山东不少,目前,朱由检刚刚得知,岳托病逝于军中,杜度被倪宠枭首,豪格和多铎仅率两千余骑兵逃脱,而运河以西的鞑子状况似乎也不咋地,有陷入包围的危险。
鞑子肆虐北直隶、山东足足半年之后,终于接连失败,覆亡在即,这让朱由检出了一口恶气。
荆州军作为主力,与鞑子骑兵对决,步骑对决,平原野战,皆占了上风,这让朱由检既兴奋又遗憾,心里颇有点不踏实。荆州军数量众多,战斗力强大,这对大明朝廷来说,究竟是福是祸?
朱由检拿捏不定。不过,好歹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宋学朱、周之训、倪宠、张拱薇和刘泽清在围剿鞑子的战役中,也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朝廷的官兵,还是有战斗力的嘛,哪像杨阁老所说的,除了关辽兵、洪兵和陕兵外,其余皆不堪用?
不过,一想到林纯鸿轻而易举就调动十五万全副武装的精锐,还利用百余艘蜈蚣船就把鞑子限制得死死的,朱由检不免着急上火。
这段时间,陈奎担任荆州军监军,将荆州军的编制方式、武器配备、作战习惯不停地发回宫中,倒让朱由检大开了眼界。火枪、霹雳炮、长枪配合,居然能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威力,连步兵也有了与骑兵一决高下的资本!尤其是骑兵配备的虎蹲枪,居然可以当狼牙棒使,还真是闻所未闻。
陈奎在汇报中,不厌其烦地强调,荆州军战斗力强大,并不在于武器先进,而在于将领敢战,士兵有决死之心。之所以如此,诀窍就在于将士后顾无忧,在荆州内部地位崇高。
朱由检用脚都能想到,这些汇报能发回宫中,显然经过了林纯鸿的审阅,朱由检心里颇有疑虑:林纯鸿告诉他这些,到底是何居心?
正当朱由检乾清宫胡思乱想之时,通政司忽然送来战报:多尔衮大败亏输,与阿济格仅率三千余骑兵逃脱,阿巴泰被荆州军枭首。
朱由检激动地在宫中走来走去,一满腹的话急于向别人倾诉,但回头看了看耸肩低头的小太监后,朱由检笑着摇了摇头。
“传朕口谕,要杨阁老进宫……”
朱由检最终忍不住,想要与杨嗣昌分享喜悦。足足五万余精锐,六七万辅兵,几乎全部被消灭,这对人丁稀少的鞑子来说,绝对是无法承受之重,悬在大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被解下,朱由检的惊喜可想而知。
小太监出宫不到半刻钟,就回宫禀报,杨阁老已到。
朱由检并未多想,只以为杨嗣昌与他的想法一样,急于分享喜悦。哪想到,朱由检见到杨嗣昌后,发现杨嗣昌脸色凝重,见不到一丝的喜悦。
……
“皇上,刘泽清被宋学朱所执,罪名是意欲投靠鞑子……”
杨嗣昌的一句话,直把朱由检惊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方嗫嚅道:“怎么可能,多铎大部,不是被刘泽清所败?阻挡岳托突围,刘泽清不是也参与了吗?怎么突然就意欲投降鞑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杨嗣昌将宋学朱的奏章高高举过头顶,小太监赶紧上前接过奏章,交到朱由检手中。
一般而言,奏章由内阁票拟之后,然后再由通政司送到宫中,杨嗣昌这么做,明显不合规矩。且听杨嗣昌解释道:“臣刚接到这份奏章,一时心急,顾不得票拟,就面呈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朱由检压根不在乎杨嗣昌是否违规,眼睛盯着奏章,看也不看杨嗣昌,随口道:“起来吧,坐着说话……”
杨嗣昌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说了声“谢皇上”,就一屁股坐在了小太监搬来的凳子上。
朱由检皱着眉头看宋学朱的奏章,发现所谓的投靠鞑子全是子虚乌有,怒道:“宋学朱到底想干什么!满篇全是胡说八道!”
杨嗣昌的眼皮跳了跳,道:“皇上,宋学朱力保济南不失,应该不是孟浪之人。”
朱由检得到杨嗣昌的提醒,强行按捺住怒意,又将奏章看了一遍,这一看,还真让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朱由检胆战心惊地说道:“难道刘泽清意欲投靠林纯鸿?”
杨嗣昌道:“是否意欲投靠林纯鸿,臣不敢下定论,但宋学朱以此举来警告隆平侯和倪宠,这点应该是确定无疑的。”
朱由检默然半晌,方说道:“这么说来,刘泽清留不得?好不容易有了一支敢战之师,却……哎……”
朱由检叹了口气,杨嗣昌却大不以为然,道:“刘泽清消极避战,最后迫不得已与鞑子打了一仗,按说,早该授首。现在宋学朱业已将刘泽清部收编,也没什么损失。如果能借刘泽清一事,警告天下武将,也算意外之喜。”
朱由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从杨阁老所议……个个都不省心……”
正说着,忽然通政司送来急报,朱由检拆开一看,脸色大变,差点将急报扔在了地上。
杨嗣昌正待问,且听朱由检有气无力地说道:“林纯鸿借口围剿鞑子,派遣雄威军团两万余人马沿运河北上,业已抵达静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