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俊一听,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里五味杂陈。实质上,他并不反对与林纯鸿开战,并且也准备选择票据作为着手点。哪想到,李多义抢了他的风头,让他诸多谋划、定计憋在心里说不出。
王大俊咬了咬牙,硬生生地咽下了这口气,打定主意先容忍李多义,伺机在这次大规模商战中发挥自己关键性的作用,顺便将李多义挤走。想到此处,他反而神定气闲起来,毕竟,他有李多义无法比拟的优势,他与东林党、复社联系紧密,像这样大规模的商战,哪能离得开东林党和复社的协助?
王大俊看着纷扰的会场,忽然觉得有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当初,粮商们也信心十足,畅言如何凭借终端市场击垮邦泰,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最终成了惨痛的回忆。这次,林纯鸿会不会突然冒出一些奇思妙计,将所有江南豪商一网打尽?
想到江南豪商,王大俊又情不自禁地看向了范成义,范成义的身份如此奇特,让他不得不多看一眼。
范成义正在慷慨陈词:“据我家主人估计,林小三发行票据以来,硬生生地从诸位手中收刮的白银不下一亿俩!至于他手头有没有足够的本金,谁见过来着?”
范成义义愤填膺:“诸位再想想,这些年来,经营票据的人也不少,为何个个损失惨重?我家主人在山西也办过票据,结果不出半年,假票据就如雨后的春笋一般冒出来,票据再也办不下去。我家主人令人一查,幕后的操纵者不是别人,就是邦泰的钱庄!”
“林小三丧尽天良,天理难容,诸位再不反击,必定被他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
豪商们被范成义所感染,群情激奋,发誓要掀起一股挤兑潮,将邦泰的票据一举击垮,纷纷慷慨陈辞,迅速形成了方案,由李多义记录在案。
李多义拿着方案,笑眯眯地对王大俊说道:“方略在此,会长有何不同意见?”
王大俊看着得意非凡的李多义,微微笑道:“这下算是掐准了林小三的咽喉,在商言商,并无不妥。只是,林小三树大根深,手头拥众三百多万,更是有几万精锐战兵,要是他弄出别的手段,如何是好?”
包括李多义在内,一众豪商无不变色。对啊,林纯鸿要是不守规矩,将战火蔓延至商战之外,这该如何应对?
王大俊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大声道:“诸位!可曾记得牧斋先生上过的一篇奏章?奏章建言朝廷禁止票据流通!我看……”
王大俊说到此处,故意停顿片刻,只把豪商们的心里挠得痒痒的。
“我看不如与东林诸公联动,共同应对此战。一旦朝廷禁止票据流通,咱们就算不战而胜!”
“朝廷……这个……咱们如何能让朝廷禁止票据流通?”豪商们不无疑虑,质疑道。
王大俊笑道:“李兄抵达扬州后,我的任务轻松了不少,正适合再去常熟走一趟,这事好歹要落在东林诸公身上!”
顿了顿,王大俊迟疑道:“只是……这银子问题……”
一豪商马上接口道:“会长放心,些许小钱,我们还是拿得出的,我先出五百两……”
豪商们无不把希望寄托在王大俊身上,纷纷慷慨献银。
李多义看着瞬间急转直下的局势,脸色阴沉似水,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王大俊此时却不肯放过他,拱手问道:“李兄出多少?”
李多义不耐烦地回道:“我出两千两!”
王大俊竖起大拇指,赞道:“李兄高义,小弟佩服!小弟这段时间前往常熟,扬州一众事务,还请李兄多担当点……”
李多义恨不得一脚踢翻王大俊,憋了良久,方才生硬地回道:“王兄放心!”
……
粮食大战中,东林诸老竭尽全力维护自己的根基,结果反被林纯鸿利用,将粮商们一网打尽,彻底控制了江南粮食市场。这让钱谦益、瞿式耜羞愧不已,日日痛骂林纯鸿,寻思报复之策。
正在此时,王大俊再次来到了常熟,拿出了四万两白银的政治献金,还建议东林诸公牵头,共同狙击邦泰商号的票据。
瞿式耜与钱谦益略一商议,一致认为,朝廷禁止票据流通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瞿式耜愤愤道:“温育仁年前大摇大摆地跑到了荆州,不问可知,双方勾结无疑!两大狗贼同流合污,为祸不小,温体仁势必使尽浑身解数,阻止此策!”
钱谦益皱眉道:“年初以来,林小三不遗余力,拼死抹黑咱东林一系。为师觉得,所谓的粮食大战,压根就是冲着咱们来的。要是这次在票据之争上,咱们再不有所作为,人心就散了啊!人心一散,我等还能有什么作为?”
瞿式耜悚然一惊,眼皮不停地跳动。钱谦益的话说到他心坎里,的确,东林一系各大佬,要不本身就是豪商,要不就与豪商有千丝万缕的牵连,每年接受大量的政治献金。万一这次票据之争再失败,一众豪商对东林一系失去了信心,势必寻找另外的代言人。
下一个代言人是谁?林纯鸿?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瞿式耜思索片刻,对钱谦益说道:“先生!圣上为温体仁所蒙蔽,一时不察也是有的。不如我们这里先动,先把禁止流通票据的风声炒起来,待见到了效果,温体仁就是有通天的本事,又如何能阻止?届时,我们只需一纸奏章,就可以陷温体仁于万劫不复!”
钱谦益手抚着额头,不停地踱来踱去,一直持续了将近一刻钟,方才在案台边站定,抬头对瞿式耜说道:“别忘了,最大的障碍依然是温体仁,林小三……”
钱谦益哼了一声,轻蔑地说道:“林小三不过是垫脚石而已!控制江南的粮食市场又如何?无非一跳梁小丑而已!”
“先生,这个……林小三羽翼丰满,恐怕……”
钱谦益挥手打断瞿式耜的话,断然道:“对付温体仁,仅仅让圣上看到政绩还远远不够,需要双管齐下!”
“双管齐下?”
“对!温体仁奸猾无比,摆出一股孤臣的架势,又表现得比谁都清正廉洁,圣上受其蒙蔽,对其信任无比,这才是最难的地方。只要圣上信任温体仁,无论做出什么政绩,咱们也没有一丝机会!”
顿了顿,钱谦益继续说道:“所以,咱们得把重心放在搞臭温体仁上!”
瞿式耜犹如醍醐灌顶一般,躬身拜道:“听先生一言,胜读十年书!”
钱谦益微微笑道:“至于怎么对付温体仁,这事还得靠你!”
瞿式耜点头不止,道:“先生放心。只是如何应对林小三,还得合计合计,我们东林一脉,根基在江南,要是被林小三端了老窝,天下之大,恐怕没有我们东林的容身之地。”
“是这个道理,你有什么计划?”钱谦益问道。
瞿式耜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脱口道:“搞垮票据,不如四管齐下,其一朝廷、其二江南、其三福建、其四荆湖!”
“哦?”
瞿式耜眼睛里闪耀着奇怪的色泽,冷声道:“朝廷那边,冯尔弢一力主之,不期望朝廷立即下令禁止票据流通,只需引起圣上注意,咱们就可以利用报纸大做文章!”
“江南这边,官绅恨死了林小三,无须我们点火,他们自己就已经堆满了柴火,浇上了油,门外的那一个位,不还在等着我们拿主意?”
钱谦益的眼睛往外瞟了瞟,“接着说……”
“至于福建那边,学生亲自走一趟,学生就不相信,一旦江南动起来,郑芝龙能忍得住不出手?”
钱谦益点了点头,道:“是这个理,郑芝龙与林小三明争暗斗,这不是秘密。荆湖就难了,那里可是林小三的老巢。”
瞿式耜回道:“先生,票据无非就是一个信心,一旦江南、福建开始挤兑,荆湖地区岂能置身事外?即使林小三强力镇压,也会弄得天怒人怨,加速败亡。”
钱谦益笑了笑:“你这么说,我倒还有个主意,不如把王大俊献上的四万两银子拿来办一份报纸。上次公开辩难、粮食大战,咱们都是吃了没有报纸的亏,这次无论如何不能重蹈覆辙了!”
瞿式耜大喜,道:“那就不是四管其下了,是五管齐下了!”
“五管齐下就五管齐下,说不得,这次一定要搞垮票据。这样吧,福建那边,为师亲自走一趟,这办报纸、居中策应一事,别人无法胜任,还是你坐镇常熟吧!”
瞿式耜大惊,拜道:“先生,学生如何敢当?”
“没事,你就多担当点。为师信任你……”
瞿式耜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师徒俩商议已定,立即命人将王大俊叫进来,三人密议半日后,立即紧密锣鼓地开始排兵布阵,交战的一方为东林党为首的江南地方势力,另一方为温林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