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纷争如斯,失势的东林余脉也不甘寂寞,时时刻刻伺机再起,相互之间串联频繁。
钱谦益自结识柳如是后,重新焕发了第二春,差点变成了返老还童的老妖怪,日日与柳如是卿卿我我,沉浸于诗文、学术中不能自拔,似乎已经忘记了东林党日薄西山,辉煌不在的现实。
他在常熟虞山脚下建立了红豆山庄,时时与门生瞿式耜、冯舒、冯班,族孙钱曾、钱陆灿以及东林一脉吟诗赋对,生活过的十分惬意。当然,每次诗会时,自然少不了柳如是,柳如是才思敏捷,诗文清新婉约,为诗会增色不少。
瞿式耜对钱谦益忘记复兴大业颇为不满,尤其对钱谦益与柳如是靠近更是深恶痛绝。奈何身为弟子,不能直斥其非,只能极尽委婉之能事,劝解老师。
这日,瞿式耜三次求见钱谦益,均被拒之门外,问及钱谦益作甚,下人答道:“老爷与河东君整理藏书书目,不得闲……”
瞿式耜愤懑于胸,差点直接闯进了绛云楼,考虑再三之后,方才放弃这种不理智行为。好不容易等到柳如是离开,瞿式耜才见到了钱谦益。
瞿式耜恭恭敬敬地行过礼,问过安后,方才说道:“据闻,河东君时常往来娄东、华亭,与张西铭、陈卧子交往密切……”
钱谦益哪能不明白弟子的心思,大笑道:“为师与河东君之间非你所想,无非互相仰慕对方之文采、学识而已,张西铭、陈卧子皆天下名士,文采风流之名不下于为师,河东君与他们交往,有何稀奇的?”
瞿式耜微一沉吟,继续说道:“河东君文采出众,所交之人无不是一时之风云人物,弟子担心,她恐怕另有所图。难道有攀附权贵之念?”
钱谦益心里颇为不喜,回道:“你对河东君了解不多,不要妄语。如此魄力奇伟、正直聪慧之女,岂是你口中说的那样?”
瞿式耜仍不死心,继续劝道:“老师,若说河东君非攀附权贵之女,为何她对林纯鸿所作之事追问不休,更是给了‘文治武功,世间之士,多有不及’之按语,林纯鸿可不是什么才思敏捷、文采风流之辈!”
钱谦益心里一动,颇有点酸意。瞿式耜说的乃是实情,平日诗会时,柳如是对林纯鸿的兴趣似乎有点异乎寻常,对任何有关林纯鸿的传闻均打破沙锅问到底。当林纯鸿推出土地赎买之策时,柳如是曾言:“此君开天辟地,势必在史书上留下浓重一墨!”当林纯鸿剿灭刘香后,柳如是向往不已,曾言:“待海波平,吾将泛舟于碧海之间……”
当听闻林纯鸿赋予小妾崔玉方面之权时,柳如是更是羡慕不已,言道:“对女子敬之爱之用之,世间男子,无人能及也……”
……
总之,柳如是一言一行中,毫不遮掩自己对林纯鸿的仰慕。相比较钱谦益、陈卧子、张西铭,林纯鸿的权势可是实实在在的,堪称朝廷之下的第一人。柳如是与林纯鸿从未谋面,如果柳如是不是贪慕林纯鸿的权势,何至于此?
难道正如瞿式耜所说,柳如是与自己交往密切就是为了攀附权贵?
钱谦益狐疑不定,喃喃道:“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瞿式耜见说动了钱谦益,暗舒了口气,道:“量此小女子,能有何碍,老师也不必放在心里。弟子听闻,郑芝龙意欲令其子拜老师为师,可有此事?”
钱谦益笑道:“有这事。其子名唤郑森,年方十二岁,为师观之,郑森性刚偏狭,恐非为师衣钵继承之人。”
瞿式耜长拜道:“弟子思之,老师不如收郑森为徒!弟子听闻,郑芝龙近日取消了海上令旗费,江浙一带名士赞不绝口,皆称其忠义,再加上以前与郑芝龙来往密切的官僚士绅,郑芝龙在江南可谓树大根深,远非林纯鸿所能及。况且,郑芝龙海上经营多年,其实力岂是林纯鸿所能比?为此,弟子建议,不如借收徒一事,拉拢郑芝龙,为东林复兴多争取一个筹码!”
钱谦益沉吟不语,良久,方叹了口气,道:“好好的开馆授徒一事,被你说得如此阴暗,唉……”
瞿式耜对钱谦益非常了解,知道钱谦益如此说,算是答应了收徒一事,心里大喜:今日总算办成了一件大事。他接着问道:“前些日子,圣上与群臣为制作鱼干一事互闹别扭,不知老师可曾听闻?”
钱谦益茫然不知,瞿式耜只好详细述说过程,最后,瞿式耜口出惊人之言:“如今朝堂之上,我东林几乎无人,无论发生何等纷争,皆对我东林无害。唯今之计,可挑拨各方势力争斗,我东林方可渔翁得利!”
“这个……恐怕不容易吧?”
瞿式耜冷笑道:“温体仁不是惧怕林纯鸿造反吗?要是让林纯鸿与温体仁大斗,这大明可就热闹了,我们正好可以趁虚而入!”
钱谦益大惊:“让林纯鸿与温体仁斗?那岂不是让林纯鸿与朝廷斗?林纯鸿要是造反,谁能制得住他!如此祸国殃民之计,不提也罢!”
瞿式耜高声叫道:“我们能制得住林纯鸿!”
说完,瞿式耜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递给钱谦益,道:“自去年始,弟子开始派人调查荆州、夷陵工商之事,发现,林纯鸿养军将近三万,雇工将近十万人,所谓的三府衙门中,雇佣工作人员超过三万,弟子算了算,仅工钱一项,林纯鸿每月支出超过八十万两!”
钱谦益倒抽一口凉气:“月支出八十万两!比朝廷还多!林纯鸿的实力居然已经强大到这种地步?”
“弟子还通过统计各处码头货物流转发现,林纯鸿的主要收入来源有二,一则向大明各地行销货物谋取利润,二则借票据收刮各地真金实银!所以,只要禁止荆州、夷陵的货物流转至大明各地,或者令朝廷禁止使用邦泰票据,所谓的邦泰立即将入不敷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钱谦益只要认真思索一事,反应非常敏捷,马上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林纯鸿之所以对朝廷唯唯诺诺,原因就在于他离不开大明?”
“正是!林纯鸿离不开大明,温体仁惧怕林纯鸿造反,这么看来,双方争斗起来,都非常克制,不足以影响大局。只要我们从中撩拨一二,让两人大斗,或者干脆把林纯鸿逼反,温体仁必然引咎辞职,我们再提出处理林纯鸿之策,势必得到圣上的看重,东林复兴,当不在话下!”
钱谦益揉着额头,紧张地说道:“让我再想想!”
思索了将近两刻钟,钱谦益方才说道:“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逼反林纯鸿,让温体仁遭受池鱼之殃!你说的截断邦泰的货物销售渠道,也并非不可行,也就是说,我们有能力将造反后的林纯鸿彻底打倒!此计可行,就是激起兵祸,有伤天和!”
瞿式耜坚定地说道:“老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我们能居庙堂之上,促使圣上休养生息,善待百姓,这点牺牲是值得的!”
钱谦益点头道:“是这个理,不过,要逼反林纯鸿,还真有点不容易,他难道不知离不开大明?”
瞿式耜笑道:“老师忘了一个人!左良玉!”
钱谦益恍然大悟,大笑道:“我倒忘了他,如此甚妙……哈哈……”
师徒俩会心一笑,至于此计会死多少人,会将大明带来何等的灾祸,他们全然不顾。他们唯一在意的就是庙堂上的高位……
第四卷完,欲知东林党人会出何策,林纯鸿到底会不会造反,林纯鸿与张凤仪、柳如是之间到底会发生何事,且听下卷(兵戎)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