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林纯鸿在广州大发横财,且说张凤仪押送军粮抵达马祥麟军中后,与丈夫马祥麟分领两军,转战于山西、北直隶一带。重回战场的张凤仪显得意气风发,连丈夫马祥麟的刻意漠视也视而不见,每日沙场征战,立下了赫赫战功。
不过,每当夜深人静时,张凤仪总是有一股无法排遣的空虚与寂寞。她一直以为,寂寞感乃马祥麟对她不理不问所造成的。但是,当她亲眼看见马祥麟与其他女人厮混时,心里居然无一丝愤怒,她方才明白,她和丈夫早已形同陌路,即便马祥麟对她关心和照顾,她内心的空虚和寂寞也无法排遣。
闲时,张凤仪也会想起小弟林纯鸿。
林纯鸿在邸报上出现的频率非常高,让她想避都避不开。当初,林纯鸿成了过街的老鼠,官绅一片辱骂,大有拿林纯鸿之头以谢天下之势,张凤仪担心不已,狠狠地骂林纯鸿:“一直调皮捣蛋!这次闯出了弥天大祸,看你如何应对!”
后来,张凤仪得知秦良玉奉兵部之令,屯兵万县,大有顺流而下剿灭林纯鸿之势。她又感到揪心不已,甚至心里还隐隐作痛。“万一兵部令我进兵荆州,我该怎么办?”张凤仪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不知道自己该作何选择,差点就让她神经崩溃。
好在兵部将林纯鸿赶到了广东,张凤仪才暗暗松了口气,“广东瘴气横行,人烟稀少,这家伙该消停了!”哪想到,林纯鸿并未消停,三个月之后,就将剿灭刘香的战绩印在了邸报上。
张凤仪居然有点愤怒,情不自禁地加强了对贼寇的攻势,林县一战中,张凤仪居然追袭贼寇上百里,让无数战将无不咋舌,还受到了朱由检的称赞。
冷静下来后,张凤仪百思不得其解:我到底在愤怒什么?林纯鸿剿灭刘香关我什么事?
突然,张凤仪想到:难道是因为林纯鸿的战绩比自己突出么?自己怎么生出了与林纯鸿攀比的心思?
张凤仪感到恐惧万分,自己的一颗心……
她再也不敢往下想,也不敢再阅读邸报,拼命地想彻底遗忘林纯鸿。
然而,想遗忘一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是牵动她心弦的男人!每日,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弟弟不由自主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斩之不断。
更糟糕的是,兵部调她和马祥麟至万县镇守,与林纯鸿的弓兵隔山对峙。
这下玩笑开大了!
对山的夔州府弓兵仅仅只有五百多人,似乎并未将四千多百战之师放在眼里,没有丝毫的紧张和忙乱,每日生活极为规律。
张凤仪发现,这些弓兵每隔十日进行一次火炮训练。训练时,靶船被锚在江中心,一旦开炮,炮弹飞至靶船上空便爆炸,弹片四处横飞,将靶船打得千疮百孔。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这些弓兵有时会换掉开花弹,用猛火油弹。这种炮弹虽然射程近,但爆炸即燃起滔天大火,火苗瞬间将靶船吞噬,烧得一干二净。
张凤仪看得毛骨悚然,川江上到处都是悬崖峭壁,部署火炮锁江易如反掌。白杆兵要顺流而下,势必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不仅张凤仪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炮火,白杆兵驻扎多日,对这种炮火也非常心悸,绝口不提对面弓兵,似乎忘记了对林纯鸿施加压力的作战任务。
张凤仪一刻也不想呆在万县,想回到石柱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但石柱的风评又让她恐惧不已。她每日犹犹豫豫,心理压力极大,一日*比一日消瘦。
这日,马祥麟突然带着亲兵闯入张凤仪大营,令她立即抽出五百个水性精熟的士卒。张凤仪大惊,问道:“难道要组建水师?”
马祥麟阴郁着双眼,冷笑道:“这个你别管,我自有用!你只管抽调即是!”
张凤仪心里腾地升起一团火,硬声回道:“虎头山那边,随便你怎么抽调!不过,要在我的大营里肆意妄为,休想!”
马祥麟从怀里掏出秦良玉军令,怒道:“张凤仪!你想违抗军令么?”
“张凤仪”三字一出,张凤仪的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滚,以前亲昵的称呼“小凤”已经永远消失了,夫妻情分到此为止!看来马祥麟回到万县后,对一些风声定有耳闻。
张凤仪强忍着悲痛,吩咐秦永成、杨应矶等将领配合马祥麟抽调精卒,自己则躲入大营独自枯坐,就如泥菩萨一般。
“都是一千石粮草惹的祸!当初要不是缺粮,哪能与林纯鸿有瓜葛?今日也不会有此等欲辩不明之事……”
张凤仪柔肠一寸愁千缕,不由自主地想到初见林纯鸿时的场景……
“凤仪姐,你在外面征战这么多年,想不想自己的两个孩子啊?我的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了,可惜我不能陪在小凤儿身边,心里觉得愧疚不已呢。哎,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荆州呢,我想小凤儿都快想疯了。等孩子出生后,我就让他既学文又学武,成为一代英杰,唉,让他学那么多干什么啊,只要能他能健健康康长大,手里有谋生的本事,就够啦……”
想到林纯鸿曾经说过的话,张凤仪心里禁不住发酸发苦,嘿,这个家伙……
不过,张凤仪乃经历战阵的巾帼豪杰,对军事的敏感性非常高,她本能地觉察到马祥麟定有重大军事行动。她到底不放心,令心腹杨应矶查探,结果让她大吃一惊:
马祥麟抽调一千五百名水性精熟的士卒,准备伪装成平民,分成五批前往荆州,对邦泰集团实施斩首之策!
张凤仪颓然坐倒,全身仿佛被抽空一般,眼珠定格在小镜子上,半天不曾转动丝毫。
不行!一定阻止马祥麟的疯狂冒险!这将给石柱带来灭顶之祸!
张凤仪咬了咬牙,做出了她有生以来最难做的决定。在石柱,没有谁比张凤仪更了解邦泰:姑且不谈马祥麟能否避开军情司无孔不入的眼线,即使能顺利将邦泰高层一网打尽又有何用?邦泰早就在乡村、集镇、县建立了完善的体制,只要林纯鸿一回到荆州,重建一个集团高层易如反掌。然而,这将彻底激怒邦泰二百多万人,一个疯狂的邦泰对石柱来说,绝对是难以承受之重!
甚至,对整个大明来说,也是难以承受之重!
张凤仪所不知道的是,此事并不是秦良玉一时兴起,而是被逼无奈。
温体仁到底舍不得放弃荆州兵力空虚的大好机会,极力劝谏朱由检采取断然措施,声称,林纯鸿、周望所率之军,钱粮无不来源于荆州,只要趁虚控制荆州,林纯鸿、周望麾下精锐不是土崩瓦解就是任皇上任意摆布。届时,只需要派遣一臣,携带圣旨就可以控制二万多精锐士卒。
“皇上,贼寇虽然势大,终成不了气候,如今铸币之后,财计紧张之态大为缓解,只要善加抚慰生民,为前线将士拨付大量钱粮,贼势不难平也!然荆州乃腹心之地,林纯鸿乃腹心之患,一旦林纯鸿犯上作乱,势必与贼寇、女真里应外合,大明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温体仁苦口婆心,极言林纯鸿之威胁,几乎到了声声是泪的地步。
朱由检犹豫不决,一方面,他被温体仁所描述的美好前景所吸引,另一方面,他担心一旦计划失败,与林纯鸿之间再无回旋的余地,大明将面临建朝以来最为严峻的形势,搞不好整个荆湖地区不再为大明所有。
温体仁顺势抛出了他的计划:密令秦良玉以北上剿匪为由,率兵五千,在荆州驻泊后,趁夜攻打荆州城,成功几率几乎百分百!
朱由检大为心动,勉强同意了这个计划。
秦良玉接到兵部密令后,大吃一惊,“纸上谈兵!完全是纸上谈兵!庙堂之臣,皆不知兵也!”
秦良玉自幼习兵法,经历战事不计其数,她知道,五千大军进发,是何等壮观场面,仅仅运人,就需要将近上百艘船只!这上百艘船只驻泊荆州,邦泰集团要是不做准备,那只能说明邦泰集团自林纯鸿以下,每个人的脑袋都被驴踢扁了。
她有心拒不执行,但心头的牌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石柱最终要为所谓的忠义流尽最后一滴血”,林纯鸿的话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让她食不安寝,茶饭不思。
但是,不执行能行吗?如此一来,马家、秦家满门忠烈、石柱乡民死伤不计其数,最终完全变得无意义。她一介女流,能背负起万世之骂名吗?她如何面对马家、秦家祠堂内密密麻麻的灵牌?
秦良玉最终下定了决心:出兵攻打荆州,不过计划得修改。
修改计划的风险非常大,一旦失败,她将面临着邦泰和朝廷双方面的压力。不过,秦良玉乃是有担当的人,决定为了朝廷拼搏一把。
秦良玉想来想去,拟定了伪装进城、中心开花之策,并密令马祥麟立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