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纯鸿当然不会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陈奎身上,他又给朱由检上了一份折子。
谈正事之前,当然又是大篇幅地表忠心,声称将殚思竭虑为朱由检守护住南疆和海疆,不放一海贼上岸,不让任何西夷对大明花花江山产生觊觎之心。
紧接着,林纯鸿说,为了缓解越来越紧张的粮食压力,不得已,只得鼓励渔民捕鱼,并招募民夫将海鱼制成鱼干,能保存十个月之久。林纯鸿还算了一笔账,一千人捕鱼、制作鱼干,年产量高达五万石鱼干。而一千人种植粮食,不仅需要一万多亩土地,年产粮食最多两万多石,其效率远远不及捕鱼。
然后,林纯鸿就开始叫苦,声称制作鱼干需要大量的食盐,目前购买*官盐制作鱼干,成本奇高,而且从广东将鱼干运往处于饥荒中的河南陕西需要付出大量的运输费,有点得不偿失。
林纯鸿提出了两点建议,一个是希望朱由检允许他在琼州府晒盐,以专门供应制作鱼干之需,并保证,将严厉打击私盐贩卖,盐场出产之盐,绝不流入食盐市场。
第二个建议就是希望朱由检大力推进海洋捕鱼业,以缓解北方日趋紧张的人地矛盾,为饥肠辘辘的子民提供食物。林纯鸿不厌其烦,细细地给朱由检算账,声称,如果食盐免费供应,每制作一石鱼干,可获利三钱银子。
最后,林纯鸿详细地介绍了鱼干的制作过程,声称制作鱼干需要大量的人力,正好为居无定所的流民找到了一条出路,堪称一举多得。
上完折子后,林纯鸿就把此事扔在了一边,至于朝廷是否会推动海洋捕捞业的发展,他也不在意。毕竟,要推动保守的朝廷往前迈步,非一朝一夕之功。
※※※
广州的夏天绝不能算一个好季节,火热的太阳悬挂在头顶上,就如火炉烘烤泥土一般,大地几乎就要冒烟。再加上广州近海,湿热的海风刮过,一抹脸上就是一把汗。
不过林纯鸿、杨一仁毫不介意广州的热,湖广的夏天只会更热、更闷。此时,他们正品尝着酸梅汤,共同算计着安南的煤矿。
林纯鸿指着舆图上的安南,说道:“据探矿队汇报,鸿基这个地方有大型露天煤矿,而且还是无烟煤,非常适合炼焦……”
林纯鸿又将手指从鸿基挪到了锦普这个位置,接着说道:“锦普离鸿基仅仅二十多里,而且适合修建港口,我看,咱们就把码头建在锦普!”
杨一仁瞠目结舌,军门就好像在规划自己的底盘一般,难道一点也未将安南政权放在眼里?
杨一仁小心地说道:“军门,鸿基和锦普都在安南境内,要大摇大摆地去开采,恐怕不易吧?”
林纯鸿神秘地笑了笑,道:“杨公是否有意到安南走一趟?成与不成,全在杨公口舌之间!”
杨一仁心脏猛跳,迟疑道:“这……杨某遍阅史书,只听闻兵势迫之,城下之盟乃成,从未听闻仅凭口舌,就能说服敌国让出城池的……”
“杨公无需担心,安南内乱、主政者利令智昏,杨公大才,定能寻隙而入。据海军军情处汇报,安南……杨公至安南后,只需如此……”
林纯鸿面授机宜,杨一仁不停地点着头,最终,林纯鸿大手一挥,决然道:“总体方略如此,杨公到了安南后,还需随机应变。杨公尽力即可,成与不成,无需介怀。万一不成,林某将亲率精锐击之!”
……
杨一仁还未离开广州,遂溪海湾的炮声就惊动了一个人:郑梉(zhuang)。
郑梉何许人也?这得从成祖爷开始说起。
成祖年间,征服安南之后,设立交趾三司衙门,将安南纳入大明的统治秩序中。后来黎利领导蓝山起义,开始反抗大明的统治,到明宣宗时,大明从安南撤军,黎桓废除陈朝末代皇帝,自立为皇帝,成立黎朝。
后来,黎朝经过一系列政治争斗,最终形成了北方莫朝、北方郑氏、南方阮福氏三足鼎立的局面。三方的掌权者分别是莫敬恭、郑梉和阮福澜。
郑梉可不是好惹的角色,其父郑松毙命后,其叔父郑杜、其弟郑椿三人争夺权位,经过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和互相砍杀后,郑梉最终胜出,成为了后黎朝郑氏政权的主人。
郑梉掌权后,不仅击败莫朝,杀死君主莫敬恭,还将其子莫敬宽赶往中国。与此同时,还与南方的阮福氏政权发生了激烈冲突。冲突并不局限于陆地上,双方在海上也爆发了激烈海战。而且,海战的技术含量一点也不低,阮福氏在葡萄牙人的支持下,获得了大量的火药和重炮,郑梉也不示弱,得到了荷兰人的支持,火药和重炮也不少。
与阮福澜不同,郑梉还得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北方的大明,对安南这个小国而言,大明实在是太庞大了,一个喷嚏就可能掀起安南的政治大地震。
所以,林纯鸿就任广东总兵,并在三个月内打败了刘香,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并且,海商大会的各项政策也摆在了郑梉的案头上,供他浏览参考。
本来,郑梉对大明的关注乃例行公事,毕竟,他知道,现在的大明处于内忧外患之中,绝无可能在南方再起兵戈。
但是,一条汇报引起了郑梉的高度关注:在广宁省锦普发现了大明人活动的迹象。
锦普?大明人?郑梉百思不得其解,大明人怎么与锦普这个地方联系在一起,历来大明入侵安南,无不从北方进兵,难道这次想跨海在锦普登陆?
郑梉摇了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开,别说大明现在无力进攻安南,就是要跨海攻击安南,也不会选择锦普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正当郑梉疑惑不已时,忽接紧急军情:一支舰队打着邦泰的旗号,驻泊于红河口,声称要面见王爷!
郑梉大吃一惊,问道:“邦泰?就是林纯鸿搞的‘邦泰’令旗?”
“正是!这支舰队共有战舰六艘,其中一艘大如城堡,装备火炮上百门!”
郑梉举止失措,失声问道:“林纯鸿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郑梉。林纯鸿在海上闹出了偌大声势,郑梉时有耳闻。郑梉还知道,林纯鸿不仅贵为广东总兵,还背靠邦泰商号,涉足造船、海贸等行业,实力极为雄厚。
作为小国主事者,郑梉非常清醒,远在北方的崇祯帝可以不放在眼里,但近在咫尺的地方主政者无论如何也不能视而不见。以前,郑梉多次秘密派遣使者面见熊文灿,与熊文灿私人关系尚可。现在,林纯鸿至广东时日不多,双方还未搭上线。
林纯鸿到底发了哪门子的疯,要派舰队至红河口?
郑梉紧皱着眉头,拼命思索林纯鸿的用意。突然,他仿佛抓住了关键点,厉声喝问下属:“你说舰队打的是邦泰的旗号?”
下属不知何故,吓得一哆嗦,不停地点头:“是、是……打着邦泰的旗号!”
郑梉暗自松了口气,吩咐道:“让黎维祺派人去应付吧,我没空!”
黎维祺乃后黎朝皇帝,是郑梉手中的木偶。郑梉不想与邦泰打交道,便拿出黎维祺当挡箭牌。
属下迟疑片刻,道:“可是舰队指名道姓要面见王爷……”
郑梉脸色瞬间冷却,厉声道:“你敢抗命?”
属下不敢反驳,行礼退出。
郑梉随口下了一句命令,哪想到给安南带来了滔天祸事。邦泰舰队没有等到郑梉的召见,脾气颇为急躁,直接炮击红河口的巴喇炮台,仅仅在一个时辰内,将巴喇炮台轰成白地。
郑梉的舰队奋起还击,结果还未靠近梁枫的舰队,就被轰得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杨一仁给岸防部队下了最后通牒:“三日内,如果郑梉不派人迎接邦泰使者,将直接炮击南定城!”
这个通牒下得杀气腾腾,让郑梉直接掀翻了案台,还将两个服侍不周的侍者打了五十个军棍。郑梉感到屈辱不已,一双手被捏得红中发白。
“报仇!老子要报仇!狗*娘养的林纯鸿!老子要你嚣张,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愤怒的咆哮响彻王府,让下人们胆战心惊,惟恐一不小心惹怒郑梉,白白丢了性命。
待郑梉停止咆哮时,王府内已经是一盘狼藉。这时,一个女子娇媚的声音响起:“王爷,可别气坏了身体,王爷何不与邦泰好好谈谈,没准有利于王爷呢?”
这名女子就是郑梉的姬妾云娘,进入王府不过两年,深得郑梉的宠爱。
郑梉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喝道:“你……一边去,本王正心烦……”
哪想到云娘毫无畏惧之色,慢慢走到郑梉面前,玉手抚摸着郑梉的胸膛,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满脸媚态,娇声道:“王爷,邦泰也就一商号而已,见见又何妨?左右不过是做生意。万一王爷不愿意见他们,他们跑去与阮福澜和莫敬宽合作,王爷虽然不惧,但总是个麻烦!还请王爷三思!”
云娘这话说得相当有水平,既讲明了险恶的形势,又劝谏了郑梉,还时时处处照顾了郑梉的面子!看来,云娘得宠,理由就在此。
郑梉听得大为心动,一时犹豫不决,不知该屈服于炮舰的压力之下,还是该奋起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