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军似乎已经忘记了二十里之外的张献忠,一直呆在徐堡中。与此相对应的是,张献忠似乎与林纯鸿形成了默契,一直呆在泌阳县城中,避不出战。这让刘文秀越来越怀疑林纯鸿与左良玉之辈乃一丘之貉,专注保存实力,不求有功,但求无损。
林纯鸿避不出战,急坏了徐允。徐允对官兵的认识可谓入木三分,这些官兵抢功的本事一流,要说打仗,连堡内的壮丁都不如。可是这林纯鸿的荆州军怎么看都不像往日的官兵啊?
如果林纯鸿在驱离张献忠之前就离开徐堡,徐堡咋办?岂不是要遭到张献忠的疯狂报复?林纯鸿可没有义务守住徐堡,他想拍屁股走人,谁也拦不住。
徐允心急如焚,每日不停的在林纯鸿面前晃来晃去,一直宣称张献忠率领着一帮乌合之众,只要兵临城下,必将望风而逃。
林纯鸿总是拿着敌情不明推脱,一直按兵不动。
徐允无法,又去骚扰陆世明,陆世明老奸巨猾,岂能受到徐允的蛊惑?没有将他逐出门外,已经算非常客气了。
最后,徐允借口看望张参将,继续游说张凤仪。张凤仪虚弱无比,见徐允将张献忠说得如此不堪一击,怒道:“张献忠这么差劲,那我白杆兵岂不是如花瓶一般,一摔就碎?”
徐允方才醒悟自己急不择言,往死里得罪了张凤仪,立即如丧家之犬般,逃离了张凤仪的房间。
待盛坤山赶到徐堡休整两日后,林纯鸿立即令骠骑营四面出击,到处搜集难民,将这些难民组织起来,一队队往济宁进发,准备坐船前往荆州。自此,徐允方才放下心来,一心一意帮助林纯鸿运送难民。
一些投奔张献忠的难民听闻消息后,也成群结队的逃奔到徐堡,请求前往荆州,林纯鸿来者不拒,毫不客气的挖着张献忠的墙角。的确,极少有庄稼人愿意拿着刀枪与官兵拼命,随着消息越传越广,大多数庄稼人选择了背井离乡去过一份安稳的生活,而不是把自己的头绑在腰带上厮杀。
林纯鸿不动声色间,就化解了张献忠得意不已的妙计。这并不是因为林纯鸿比张献忠聪明,而是因为观念上的差别。在林纯鸿的眼中,人就是根本,可以创造无穷无尽的财富。至于在张献忠眼中,人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张献忠一接到难民逃跑的消息,就令孙可望严加看守,若有擅自逃跑者格杀勿论。但难民逃跑潮犹如多米诺骨牌一般,一发不可收拾,让孙可望防不胜防。有的难民甚至杀掉了看守的义军,带着武器逃跑。这一切,终于惹恼了张献忠,张献忠目光中闪动着嗜血的光芒,咬牙切齿的吐出三个字:“全杀光!”
驱策难民进攻官兵、并择选精锐的打算被林纯鸿化解后,张献忠怒不可遏,最终举起了屠刀,并且在举起屠刀时,试图算计林纯鸿。
北风呼啸,乌云如铅。
从泌阳县城到泌水,不到十里。沿路上,一群群被绑缚着双手的难民一步一挪,踏上了死亡之路。这群人中,早已经没有高贵低贱之分,无论他以前是豪富、还是是吟诗赋对的高雅之士,都与他们曾经瞧不起的泥腿子一般,挣扎在死亡的边缘。
他们不得不走,后面如狼似虎的恶魔手持刀枪,肆意对顿步不前的难民进行攒刺和砍杀,鲜血流了一路,整个泌阳县城外,哭号之声响彻云霄。天地因此而哭泣,日月因此而黯淡无光……
泌水似乎不愿意看到这一人间惨剧,将自己的表面紧紧冻起来,偷偷的从冰层下面流过。怒吼的北风吹袭着河边的土岗,激起一阵阵的沙尘,将屠杀者和被屠杀者席卷在一起,似乎想拼命的告知万物之灵: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土岗上,刀枪林立,弓弩上弦,孙可望的麾下全副武装,一个个牛眼圆睁,就如招魂的黑白无常一般。他们是地狱的使者,他们是嗜血的恶魔……
孙可望骑在高头大马上,冷冷的盯着东方,对次第抵达河边的难民看都懒得看一眼。在他的心目中,这些难民连一只鸡都不如,需要时,就驱赶着他们直面官军的弓箭和刀枪,觉得他们是累赘时,随时可以让他们永远的从世上消失。
土岗之外,孙可望还布置了重兵警戒。林纯鸿的千余骑兵四处游弋,成了张献忠和孙可望的心病,他们不得不把大部分精力用于监视精骑。
“开始吧,抓紧时间,林纯鸿的骑兵到了,咱们就来不及了!”孙可望猛地一挥手,地狱之音从他的口中冒出。
这声音几乎判了难民的生死,震天动地!似乎为了显示此命令的惨绝人寰,大地发出沉闷的哒哒哒声。
“报……千余骑兵正向河边狂奔而来……”
骠骑营到得好快,几乎是紧随着探马的脚步抵达屠杀场,在一里之外止住了脚步,冷冷的盯着孙可望。
难民们听到对面传来震天响的铁蹄声,心知土岗另一边,正有官兵杀到,心里燃起了一线生机,不顾旁边虎视眈眈的恶魔,纷纷骚动起来。看管的士兵想也不想,直接拿着手上的家伙往难民身上招呼,难民的双手被绑住,窜在一起,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刹那间,鲜血飞溅,惨呼声不绝于耳,到处弥漫着血腥味。
血腥的屠杀没有吓退难民们,他们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机,再不抗争,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孙可望精心挑选的屠杀场上一片混乱,难民们拼命的撕咬伙伴的绳子,有的难民还用血肉之躯往士兵身上撞去,大规模的屠杀,正式开始!
孙可望丝毫不在意屠宰场上的混乱,反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一切均在义父的算计中,艾能奇正率着本部,绕到徐堡和泌阳县城之间,准备堵住骑兵回营的道路。
林纯鸿龟缩,车步营不敢出来救难民,总该派骑兵来看一眼吧?否则怎么向朝廷交待?如果林纯鸿发了疯,倾巢出动,那更好,正好可以围而歼之,重复歼灭白杆兵的经典战例!
拒马、陷马坑早就布置完善,数量庞大的弓箭手严阵以待,准备将夺命之箭射向钢铁铸就的骠骑营。
这是一个陷阱,这是为林纯鸿量身打造的修罗场!
盛坤山时隔四个月后,重返战场,兴奋之情形于色。现在的骠骑营,实力今非昔比,两千多匹战马,一千多精锐骑士,成为任何义军的梦魇。再加上防守出众的板甲、射程极远的钢弩、削金断铁的斩马刀,其精锐程度几乎超过了关辽铁骑。盛坤山相信,即使骠骑营与建奴的骑兵硬撼,也不会落丝毫下风。
更何况,所有战马的前部均配备锁子甲,视执行任务的不同,决定是否披挂。这锁子甲非常轻,由一个个小铁环勾连而成,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防止战马被弓箭所伤。
盛坤山回头望了望正在恢复马力的将士们,只见将士们排列整齐,神情专注,露出一丝丝慑人的杀气,胯下的战马不甘寂寞,不停的用前蹄刨着脚下的沙土,还发出一阵阵的响鼻声,似乎在催促着主人出战。这么多将士,这么多战马,只要自己一声令下,就会如重锤一般,狠狠的将当面之敌敲个粉碎!盛坤山的自豪之情犹然而生,当年作为小伙长,与鞑子拼命时,何曾想过今日的辉煌?
盛坤山又瞅了瞅当面之阵,阵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拒马,尖尖的木头斜指着天穹。拒马前面,挖得全是坑,试图阻挡骑兵靠近。
对于这样的阵势,盛坤山连试探一下的兴趣都没有,敌人步兵整齐,还要去冲阵,那是傻瓜。盛坤山停止了东张西望,神情突然变得冷峻,厉声令道:“吴天柱,率领第一哨绕过土岗,冲击看管难民的贼寇,务必使其混乱!”吴天柱乃副指挥使兼第一哨哨将,第一哨几乎有三分之一的原骠骑营人马,是五个哨中最为精锐的一个哨。
“郑国栋、韩可胜、葛文飞、丁奎安”
四人齐呼,“末将在!”
“分别率领本哨轮流骚扰当面之敌,务必让他们无法赴援看守难民的贼寇!”
战鼓齐鸣,战马奔腾,林纯鸿与张献忠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正式开始。
虽然这是骠骑营重新组建后的第一场恶战,但盛坤山毫不怀疑弟兄们对战场的适应能力。这些骑士,大部分都参加过战斗,有的根本就是朝廷边军,还有的是马贼,手上有好几条人命。
只见吴天柱率着两百多将士,绕了一个大圈子,出现在屠杀场的西边。屠杀场的惨烈深深刺激了这帮汉子,催逼着马,速度越来越快,就如一阵狂风般往难民外围的屠杀者袭去。
难民们见到骑兵后,更是疯狂起来,越来越多的难民咬断了绳子,获得了自由,呐喊着四散奔逃,混不顾前面还有更多的刀枪等着他们。
频死的挣扎所爆发出来的力量,让屠杀者震惊,让吴天柱始料不及,吴天柱的心猛地一沉:难道今日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