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噼……啪……”
二十多匹马在荆襄官道上飞奔,十多名勇士的呼喝声、马鞭在空气中虚抽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激起了阵阵烟尘,弥漫于马屁股后面,让过往的人群瞩目不已。
周望先期获悉朝廷任命林纯鸿为游击将军的消息,立即马不停蹄,回返枝江。
得得的马蹄声不绝于耳,马背上的周望说不清楚是兴奋还是忧虑。周望胆大心细,重操侦察旧业,也算得心应手,甚至连李自成的军资由夫人刑氏掌控都探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天终于来到,林纯鸿整整期待了五年!
没有人能比周望更了解林纯鸿的志愿,当年即便是一穷二白,林纯鸿也梦想着这一天!
“开门……开门……”
时值亥时,枝江的城门早已关闭,周望等不及第二日,令骠骑营的勇士叫门。
城楼上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一名弓兵提着气死风灯晃了晃,高喊道:“你们亮灯,我看不清楚!”
周望急不可耐,大喝道:“我是周望,自河南回来,赶紧开门!”
弓兵一听,正是周望的声音,喜不自胜,喊叫道:“周都督回来了,赶紧开门!”
枝江的城防早就由林纯鸿的弓兵接防,这些弓兵就是周望的下属。
片刻之后,城门吱吱呀呀的打开,周望等人更不停留,纵马冲过城门,往林府而去。
弓兵看着雄壮的马队,心脏也随着铁蹄跳动,不由自主露出羡慕的眼神,喃喃道:“也许,弓兵出征在即……”
“加荆州左卫指挥使司镇抚,任游击将军,世荫百户……”林纯鸿得到周望的通报,重复着这句话,“这皇帝老儿还真慷慨,从不入流的文官一下子转为从五品武职,这文武也是随便转的?”
没有人能回答林纯鸿的问题,林纯鸿本来也是自言自语,也没有期待有人能回答他,看着周凤在身边,指着周凤的肚子说道:“小心呵护这孩子,以后他就是百户大人!”
周望将近半百,只剩此女,现在女儿有了身孕,即便孩子不姓周,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得意之色,他拍着额头道:“此乃大喜之事,后院折腾了一个秋天,现在总该安静了!”
林纯鸿苦笑道:“我看未必……算了,岳父一路奔波,还是先休息吧,明日再商议吧!”
说完,盯着周凤的肚子道:“叫你别起床,刚怀上孩子,睡眠一定得充足!”
周凤歪着头,斜倚在林纯鸿肩膀上,左手挽着他的手臂,娇声道:“爹一去就是几个月,我这不是想爹了嘛!”
周望手一挥,命令道:“快去睡,我有很多事情不吐不快,要和纯鸿商议!”
周凤顺从的点了点头,往房间走去,边走边说道:“爹您刚回来,不要太累着自己了!”
两人看着离去的周凤,别样的心思涌起心头:女人有了小孩,性子变化还真大……
“岳父,这次您就不要出征了,咱们现在也算家大业大,荆州、夷陵没有您老人家坐镇,我还真不放心!这次我带兵出征,几乎将夷陵、荆州的精锐全部带走,岳父得辛苦点,尽快编练新营。”林纯鸿知道,周望一直梦想着金戈铁马,但考虑到老巢需要细心呵护,不得不违背周望的心愿,将他留下来。
果然,周望满脸失望之色,虽然他早就做好了看家的准备,但心里还抱着万一的希望,这下被林纯鸿定下来,心里不免还是失落不已。
周望说道:“留下就留下吧,我这把老骨头也拉不开弓、舞不动枪了!”
林纯鸿见周望言语间不无萧瑟之意,忙安慰道:“岳父放心,咱们以后的仗还会少么?这次北上,我们的战略目的就是锤炼队伍,顺带着立点功劳,把邦泰的声势造起来,阵仗不会太大。”
周望心里好受了点,说道:“纯鸿你还未经过大阵仗,我还是很担心。”
林纯鸿笑道:“没事,什么仗该打,什么仗该躲,我心里有本帐,总之,就是一个原则,万不可吃亏!这次为了出征,前前后后花了两万多两银子,说不得要弄回来!”
周望愕然道:“你还想把打仗弄成赚钱的买卖?”
林纯鸿冷笑道:“那是当然!王大俊那些狗日的徽商,在扬州处处打压咱们,这次得让他们知道,打压我们会有什么后果!还有,我们的军队到了哪里,生意就要做到哪里,好歹得以战养战!”
翁婿两人凑在一起,商议着出兵事宜,鸡鸣三更,哎,不眠之夜啊……
崇祯的诏书还未到,一条条命令从林纯鸿手中签发,邦泰的战争机器已经在疯狂运转。
“令顾秀林立即拟定扬州货栈、扬州长江码头扩建计划,一旦圣上诏书抵达枝江,立即借军备辎重转运的名誉圈占土地!”
“令戴哲立即前赴山东济宁,以军备辎重转运的名誉,在运河边建立货栈!”
“令张兆组织长江水师,先期运送粮草至济宁待命!”
……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官未履职,商号先至!
当林纯鸿每日与弓兵滚爬在一起时,朝廷的任命书终于下达,誓师出征的日期就定在了十一月十八日。
荆州府城鄂王庙,一片肃杀之气,刀枪林立,盔甲森森,各色旗帜迎风飞舞,还有那火炮黑乎乎的洞口,让人忍不住生出一股寒气。
今日的誓师大会由高斗枢主导,他看着这支林纯鸿一手打造的弓兵,心里不禁发酸。渴望功业的他虽然瞧不起武职,但对掌控这支队伍可没有拒绝的道理。
看着身着盔甲,手持大刀的林纯鸿,他感到一丝后悔,这支队伍只要还在荆州,他就有各种理由插手,但是,现在却调到河南,他除了得到统筹训练的虚名外,还能得到什么?
祭祀过鄂王,高斗枢不痛不痒的讲了几句话,将将旗授予林纯鸿,上书一个大大的林字。
林纯鸿接过将旗,拼命的挥舞着,弓兵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威武……”
林纯鸿将将旗交予掌棋手,拿起大刀,翻身上马,挥了挥刀,弓兵们放开喉咙唱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咚咚咚的鼓声响起,让旁观人群的心脏也随之跳动,每个人都如酒醉似的喝彩。
一曲终了,林纯鸿单手持刀,斜指着正北,吼道:“出发……”
长长的牛角号高高仰起,号手们鼓起腮帮吹着号角,其声音让每个人的脸潮红。
林纯鸿一马当先,往北方而去,紧随其后的是骠骑营,然后是虎啸营、神卫营、天武营,最后是车营。
遥望北方,天空阴云密布、地上沙尘弥漫……
林纯鸿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行进方式:陆地行军!
行军是衡量一只队伍战斗力的最基本指标,林纯鸿就想通过长达一千五百里的行军锻炼弓兵最基本的能力。
看似简单的行军面临的问题多多,涉及到侦察、联络、后勤、扎营……诸多方面,更何况,林纯鸿每日下达的行军状态也不同,有时是属地行军、有时是敌境行军、有时是急行军……每种行军方式都有不同的行进安排。
就这样,林纯鸿以每日最多五十里的速度,沿着荆襄官道缓缓前进。
与林纯鸿北上的方向相反,邓玘的川兵和马凤仪的白杆兵正逶迤南下,一日日的靠近怀庆府。马凤仪的白杆兵明显快过邓玘,不出几日,就将川兵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粮草不济、兵甲破烂、思乡不归,这一切导致邓玘的川兵士气低落,主帅的纵容更是加剧了兵丁的情绪,兵丁无不懈怠。
邓玘早年平苗族李阿二、与侯良柱共斩安邦彦、率六千子弟兵赴京师勤王、平登莱叛乱,立下了赫赫战功。这次贼入河南,不让他率兵剿匪,却命副总兵左良玉为主,命他协助左良玉,这也难怪他怏怏不乐。
“朝中有人好做官啊……”邓玘叹道,对侯恂照顾左良玉,他一清二楚,更何况,侯恂背靠东林党,其政治势力岂是他一武将可比?
“可世上偏偏还有这样的傻子,升点官,就屁颠屁颠的跑得飞快……”邓玘寻思道,对马凤仪快速南下,他嘴里不说,心里暗自鄙夷不已。
以石柱土司供应万余大军,其难度可想而知,邓玘怎么也想不明白秦良玉如何办到,要说邓玘与秦良玉并肩作战多次,对白杆兵的战斗力佩服不已。虽然朝廷偶尔也调拨粮草给白杆兵,但这仅仅是杯水车薪,济得什事?
也难怪,秦良玉命营中的女兵纺纱织布,军需困难啊!
“报……”
一骑飞奔而来,将邓玘从胡思乱想中拉出来。
邓玘喝道:“说,何事?”
“杨明楷参将一部与太平庄百姓发生冲突,互有死伤!”
邓玘的眉头微微皱起,对冲突的原因,他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军中存粮已然不多,每日不能放开吃饱肚皮的士兵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弄粮食。
刚开始,也就是偶尔的偷鸡摸狗,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只好自认倒霉,咽下这口气。老百姓的忍耐及主帅的放任,直接导致这帮兵丁胆子越来越大,现在已经发展到公然抢*劫。
邓玘拼命忍耐住前往处理的冲动,决定放任不管。
军粮不足,能怎么办?手里拿着国之利器,难道真的还让手下兵丁饿死?再说,没准这样还能引起庙堂那些大佬们的关注,调拨一批军粮过来。邓玘很清楚,朝廷不会把他怎么地,军粮不足已然落了口实,更重要的是,遍地的烽火还需要他们这批将士去扑灭。
“罪不容赦、其情可悯!容他戴罪立功……”邓玘的眼睛眯起,微微露出一丝笑容,他几乎已经想到紫禁城的那个小子会说什么。
邓玘忽地站起,厉声喝道:“传令杨明楷,不可多伤性命!”
邓玘认为自己的命令已经够仁慈了,好歹没有烧杀。
随着命令的传达,整个川兵放开了手脚勒索钱粮,官兵过处,一片鸡飞狗跳。川兵的士气陡然提高,每日用老道的眼光审视着周围的村庄。
对于乡绅的申述,邓玘一概不理,后来甚至见都懒得见一面。邓玘是武将,但不代表他就没有政治头脑,他知道,无数的眼睛正盯着他的川兵,寻着缝隙准备钻入。
就让周阁老去头痛吧,兄弟我既然帮了你一把,好歹这点火该给我灭灭。不灭也没事,周阁老你就等着滚蛋吧。
邓玘认为自己笑得非常甜,但是,下属一见,无不起鸡皮疙瘩。
在这个诡异的笑容下,无数的百姓正在痛苦的呻吟,但谁又会管这些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