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嬴打量着堂下的兄妹。
哥哥闻知齐是十三岁,妹妹闻余兰是十一岁,兄妹两个长相不太像,估计各随了父母。不过眉眼都还算端正——闻余兰更清秀些。
看起来也是做妹妹的胆子更大,她行过礼后,就好奇的打量起了四周的陈设。从她的神情来看,应该没有到过明沛堂这一类的士族后堂。
不过这也不奇怪,闻伢子现在的地盘,就是盘州、锦州那附近,没什么大家族。更遑论西凉沈氏的祖堂,那是多少代经营下来,一草一木都浸润了望族的气度,哪是一般士族能比的?
而闻知齐打从进门起,就透着拘束。他被卫长嬴笑着请坐后,便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不作声。
沈舒景几姐妹多看他几眼,就看到这男孩子居然连脖子都红透了。
见状,沈舒景跟季伊人、沈舒西都掩嘴而笑。
只是卫长嬴朝她们一看,发现被勉强请来的沈舒颜还是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神情不悲不喜,像是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闻公子跟闻小姐会在咱们家小住几日,你们今儿个认识了,往后也要多多亲近才好。”看来还得继续水磨下去,卫长嬴心里想着,收回目光,微笑着开口。为双方引见。
……闻伢子是打定主意要抓住这次的机会,把沈家压下去了。
甚至让柳容把自己膝下一双子女都送了过来。
据卫长嬴所知,闻伢子虽然在起事后陆续收了几个侍妾,但如今的子女还是只有跟原配仇氏所生的四子一女。
而他们的长子已经在三年前为了救他而死,次子也在去年战死。也就是说现在膝下只有二子一女,现在却把幼子跟唯一的女儿全部送过来做人质,以赚取为了驱除胡虏不惜亲生骨肉的名声……
卫长嬴在知道闻知齐与闻余兰的到来时,心中之复杂委实难以用语言描述。
这样的果决与狠辣,她不知道作为闻知齐与闻余兰的母亲仇氏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若有朝一日,沈藏锋要做类似的事,她是说什么也要拦下来的。哪怕两人决裂、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一样!
为了夺取这天下河山,她不在乎用许多手段。伪善、欺诈、出卖、谋害……之前她不是还懊悔从前有机会时没杀莫彬蔚?可莫彬蔚与她有什么仇怨?然而卫长嬴丝毫不觉得杀了他有什么良心上的愧疚——但子女是不一样的。
慢说这大魏河山,就是给她长生不死,她也不会要。
……卫长嬴知道这兄妹两个后,说什么也不愿意留他们下来。
这种事情不要问沈藏锋他们几个就知道,闻伢子既然舍得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送过来做人质,显然是做好了关键时刻牺牲他们的准备。
所以这所谓的人质根本就没有意义。
更不要讲在两边没翻脸之前,以沈家的门楣又做不出来把这对小兄妹做牛做马的事儿。少不得锦衣玉食养着,那边闻伢子不过象征性的送了点礼作为抚养费……这已经是亏本的买卖了。
再说如今戎人借着漠野侵入中原,沈家声名狼狈。
这兄妹两个再留在沈家,那不管天下人相信不相信漠野就是沈抒漠,沈家不愿意平白出兵抗戎、雍王闻伢子把亲生子女送到西凉做人质才说动沈家的名头那是落定了。
闻伢子倒是想得好,舍出一子一女,就能踩着沈家捞足民心?
真当沈家上下都昏了头吗?
所以卫长嬴坚持只承认闻知齐与闻余兰是顺路到西凉游玩的。
等沈舒景出阁之日,他们也会随同一起返回闻伢子身边。
柳容几次找借口想让她留人,都被卫长嬴毫不客气的拒绝了,最后也只得退而求其次,道是闻伢子仰慕沈家家风已经很久了,希望能够借这次的机会,让闻知齐兄妹见识一番。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让闻知齐兄妹住进后堂。
对于这一点,卫长嬴在思索之后答应了下来。
一来既然闻知齐兄妹过几日就会回去,那即使住过明沛堂也没人能说他们此行是做人质的。既然如此,卫长嬴觉得没必要失了礼数;二来么就是这对兄妹年纪不大,即使知道的不多,但总归能够套点话。
所以两边达成协议后,闻知齐与闻余兰在前堂拜见了卫长嬴与沈藏机后,就被她带到后堂,召了众人来认识。
此时这兄妹两个的身份对于沈家来说,说重要谈不上,说不重要也不好轻慢。
怀孕的霍清泠跟喜静的沈藏珠,卫长嬴就没打扰,只把晚辈全部喊了过来。
其中沈舒颜本来也不想来的,但卫长嬴却非要她来不可,这侄女越来越沉默寡言了,这可不是好现象。之前她让沈舒颜教导几个小使女认字,本来特意挑了一批不怎么怕生又爱说笑的小姑娘,打算引沈舒颜重归开朗。
结果沈舒颜却把最爱跟她讲话的几个小使女给掌了嘴,现在那班小使女见到她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所以现在只要有这种人多的场合,卫长嬴就一定要沈舒颜参加。
因此这会见沈舒景等人都笑着就着她的介绍跟闻家兄妹客套起来,沈舒颜却还是淡漠的坐在那里。卫长嬴微一皱眉,就把话题引到她身上:“闻小姐喜欢读书?那可是巧了,这是我的四侄女,闺名舒颜的。不是我自家人夸自家人,这孩子当年才三岁,可就是帝都公认的才女。她的弟弟妹妹们的功课,大抵都是她教的呢!喏,就说最下面的舒西,可是这孩子从描红起手把手教导出来的。有这孩子在家里,咱们家都不必请先生进后堂了!”
果然闻余兰眼睛一亮,肃然起敬道:“我出身贫寒,最羡慕的就是知书达礼的人了!沈四小姐如此才华,往后还请不吝教导!”
沈舒颜心里懒得理她,但被婶母似笑非笑的看着,到底不敢当作没听见。这会看都没看闻余兰一眼,淡淡的道:“婶母谬赞而已,你不要当真。”
见状卫长嬴、沈舒景等人都微微皱了下眉,这态度也太敷衍了……
但她们不知道的是,闻余兰性情坦诚而热情,尤其她对有学问的人的尊敬,早就到了盲目的地步。沈舒颜好歹被婶母逼着还会敷衍她,当初卫新咏那可是明着赶人啊!
可闻余兰就是能够顶着他变着法子的赶人,一天七八次的拿自己最好的东西跑过去讨好他!
所以沈舒颜这种态度,在闻余兰眼里根本就不是事儿!
“有学问的大户人家小姐就是不一样,这风仪好生高贵!”闻余兰心里称赞着——这话倒也不算乱夸,沈舒颜的礼仪跟学问确实是无可挑剔,到底是端木燕语严格调教的底子,后来抚养她的婶母们又个个出身大家。
但老实说,因为年纪还有心性的缘故,论风仪她其实不如沈舒景来得大气。
不过在闻余兰的眼里,凭什么风度气质,都无法与“学问”二字比。
被卫长嬴重点介绍为才女的沈舒颜,她就是觉得美过沈家一切小姐。
现在她就在发自内心的称赞:“沈四小姐这样有才华,还这么谦逊。怪道父亲常说海内六阀卧虎藏龙,非同常人所能想象!”
看出她是真的这么认为,绝非说场面话或讽刺。卫长嬴等人都有点无语……想了想,卫长嬴露出一丝狡黠的笑:“闻小姐既然喜欢舒颜,那不如这样,这段时间,你们住一个院子?”
“三婶!”眼看闻余兰就要欣喜的点头,沈舒颜脸色微微一变,道,“三婶您忘记了吗?我那院子小得很,闻小姐是咱们家的贵客,怎么能让她受这样的委屈呢?”
她话音刚落,袖子就被长姐沈舒景扯了一把——客人还没回答呢,做主人的就先拒绝,这也太失礼了。
更何况沈舒颜这番措辞俨然是在指责卫长嬴故意怠慢闻家兄妹。
这要是寻常时候,没外人在,卫长嬴倒也不至于容不下。可现在闻家兄妹就在跟前,这不是明摆着拆台吗?
卫长嬴果然脸色一沉,轻斥道:“谁说是让闻小姐住你那院子里去了?咱们明沛堂里屋子多了去了,我早就命人收拾出了两套宽敞明亮又地气和暖的。到时候你收拾一下搬过去!”
她恼沈舒颜不分场合的耍脾气,这会语气就比较重。说完之后,也不去看沈舒颜咬紧的唇,换了笑脸向闻家兄妹:“你们一会可以先去看看地方,若是不喜欢,再换也可,千万不要客气!”
“夫人预备的一准是好的。”闻知齐红着脸不说话,只用力点了下头,闻余兰倒是甜甜的道,“再说跟沈四小姐做伴,自有书香满院,哪能不喜欢呢?”
卫长嬴心想这小姑娘虽然是闻伢子之女,倒是个极讨喜的孩子,就笑着摘了一只镯子下来:“咱们今儿个头次见面,按着规矩我这做长辈的不能不有所表示。这镯子是我娘家时就戴着的,你过两年就能用了,这水头也衬你皮肤。”
又叫人取了块玉佩给闻知齐,“我的长子带着块差不多的,这麒麟的图案,到底男孩子家带着精神,意头也好!”
闻家兄妹之前似乎并不知道这才第一天就会收到礼物,而且还是一只玉镯一块玉佩。照他们来看是很贵重的礼了,连之前看起来很大方的闻余兰都结巴了好半天不敢要。
最后还是沈舒颜觉得就在这里耗费辰光看他们推辞实在受不了了,开口道:“‘长者赐,不敢辞’,这句话都没读过吗?”
……惶恐着收了礼的闻家兄妹出门之后,趁引路的沈家下人不注意,低声议论:“沈四小姐果然是大家风范,随口就能引用典故。”
“你把东西收收好了,这可值不少钱的。万一打坏了,回去娘不得揭你的皮?”闻知齐的心思却全在怀里的玉佩上,他出身贫寒,这两年闻伢子景况是好了,但野心也大了,聚精会神的冀望天下,自然就没心思也没能力奢靡。
他不奢靡,仇氏跟着他苦日子过惯了,也奢靡不起来。
何况照仇氏的想法,小孩子身上戴那么多贵重之物做什么?一个不小心弄丢了,徒然惹气!所以闻知齐这个雍王之子也就是天天能吃肉、能穿绸缎而已,像富贵人家孩子打小的金珠玉器,他可没份……
这块玉佩还是他这辈子第一件珍贵之物。